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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辩论在全班的欢呼声中结束。轮到自己登场了?   颜泽现在已经对随时需要摆出的外交性笑容运用自如游刃有余,走向场边迎接从台上领了奖杯的四个辩手,拥抱过顾夕夜之后,即使二辩是男生也毫无顾忌地借着惯性拥抱过去,却在三辩这里停住了。   颜泽有几分怕季霄。   并不是因为脾气糟糕,而是不常说话的隐性威严。墨色的额发有时长过眼睛的水平线,漂亮而清秀的脸廓,肤色很浅,身形是瘦高的。他不说话时,眼里跃动的凛冽眼神,有种不言而喻的威慑力,第一眼看去就给人腹黑的印象。不是轻易能和女生打成一片的人。   即使颜泽是和墙壁都能对话的八面玲珑的女生,但因为无法言喻的那么点喜欢,终究还是对季霄没辙。   除去身为同桌和班长团支书这种工作关系,题外话没讲过几句。只在一次晚自习前看新闻时。颜泽表现出很喜欢手机广告中的一首背景音乐。   季霄从刚拿出的练习卷上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颜泽注意到这个动作,由此判断他有点近视,但平时不戴眼镜应该是度数很浅,只有在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讲台前的电视时才会略显吃力地眯起眼睛。   颜泽正在心里捉摸着这个讨人喜的小动作,就看见季霄朝自己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样子。并不像平日那样严肃,至少眉间松松地舒展着。白色的顶灯在他的发上打出一圈淡淡的高光,光线继续下落勾出一圈半透明浅色的轮廓。   “这首歌叫《时间》,l-ether乐队的。你要听么?”   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逆着时光流向泄露而来。   颜泽迟疑半秒,笑着重重点了下头。   男生在书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白色的mp3递过来。女生伸手去接,掌纹交错的手心里蒙着一层薄汗。   “我也很喜欢。”补充了一句。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极短极短的时间跨度,一晃而过,险些捕捉不到。但对于女生而言,就像触电一样更为迅速地把目光移开,不敢再凝视更久,心里是充盈的富足感。   数学课上,老师说,a 和 b 的交集就是 ,a 和 b 共有元素的集合。那时颜泽在想,有共同喜欢的歌,一起担任班委,甚至把同桌这点都算上,自己和季霄的的交集建立在琐碎得会轻易被忽视的元素上,小得可怜。   所以,关系也又轻又薄淡得可怜。   这样的关系,是无法拥抱的吧?   正尴尬着,救场的人出现了。季霄的目光落向了颜泽身后,突然一亮:“你们那边怎么样啊?”   颜泽顺势转过头。贺新凉在自己瞬间开阔起来的视野里得意地笑:“当然也是完胜,圣华中学那群书呆子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说着还摆出颇为不屑的神色。   颜泽这才想起,比起班级间的辩论对决,还有更重要的校际篮球比赛。   注意力被禁锢在哪个空间,完全取决于谁在那里。   “臭美。”季霄神色依旧淡然,但语气中透着高兴。   “我速战速决后还赶来看了你们最后的表演战,”贺新凉见顾夕夜也转过身来,连连夸赞,“不错不错。”又找抽地对季霄继续说“你和顾夕夜这对拉风组合还真登对。”   玩笑话换来了男生轻飘飘的拳头。“少八卦了。”   贺新凉对顾夕夜没有称呼,听不出情感亲疏;对颜泽却是明显很疏远的“班长”。无数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把颜泽心里阴暗的那个侧面加深一点,再加深一点,深到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光的轮廓。同时又在心里向自己反复强调,对方是贺新凉,没什么好在意的。如果是季霄的话,颜泽就恐怕无法接受了。   现在在心理纠缠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他们登对?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身为同桌又担任班长团支书这种对称角色的颜泽和季霄登对?   还是自己太普通了。   颜泽有点懊恼。   与此同时,心里漾起一些异样感觉,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类型情绪的颜泽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地压制回去。   和同学们道别后,颜泽和顾夕夜一起像往常一样回寝室。入秋后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楼道里灯光昏暗,颜泽认真地注意着脚下,第一次没有展开话题。   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后,两人的寝室,一个在510,一个在511,数字上看起来是邻居,但因为正好被分置楼梯的两侧的最顶端,所以从上到五楼开始就变成了分道扬镳。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向不透光的走廊尽头走去,没有交集。   是很有喻义的分离。   [五]   在家,妈妈常会提起:“小泽啊,上次夕夜得满分的数学考试你考几分来着?你没拿来给我签字吧?”   在学校,老师也会说:“颜泽你跟顾夕夜那么要好干吗不学学人家的优点?”   同学们到家里来玩,翻看全家福相册。往往会问:“咦颜泽你不是这家人吗?为什么全家福里没有一张有你?”颜泽很受伤地把相册翻来覆去果真没有自己,蹭到厨房去质问妈妈“为什么全家福没有我?”结果被一句“你不上相嘛,还是锻炼你使用相机比较好”反弹了回来。   我成绩一般。我没有优点。我长相普通只配给大家拍照。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那样耀眼。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一样优秀不再为怎么藏匿成绩单不让妈妈发现而绞尽脑汁。   ——呐。夕夜。我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顺利长大不知忧惧出人头地至少平平安安遇到美少年。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一点都不想,却还是样样都输给你。   我甚至祈求过很多次,让我一夜之间拥有超能力,让大家都喜欢我。   初中毕业的暑假,一家人去庐山旅游。唯一一个大清早就找不见颜泽的日子,日出非常漂亮,熟睡的顾夕夜没看到,熟睡的爸爸妈妈也没看到。当然也就没听到十六岁的颜泽站在洒满熹微的高高山崖上一遍遍向远方大喊,回声一圈圈荡漾而来。   凌晨三点的习习凉风中,没有人听见那些被拖长的带着哭腔的尾音:   “夕——夜——我想变成你——”   “我想——变成你——”   “变——成——你——”   [六]   潦草地吃了开杯乐泡面,颜泽急着去洗头。两个寝室一共十二个人,共用的卫生间只有三个水龙头,资源少得可怜,所以做什么都要争先恐后。这天还算赶得早,三个中已经被隔壁寝室的人占了两个,都在洗头。   颜泽拿了脸盆接水,同时把头发倒梳过来。突然,一小团洗发水泡沫从旁边水位溅到颜泽手臂上。恶心。   太近了。什么恶心的暗灰色泡沫都有可能溅落在彼此身上而不自觉。   距离是种不可或缺的微妙存在。   和贺新凉距离座位间的一条走廊,倘若在校门口遇见,会由衷地笑一笑相互点头说“hi”。   和季霄距离一个手臂的距离,颜泽必须每天洗头洗澡来维持彼此全无异味的淡然好感。   和顾夕夜几乎没有距离,从家到学校,从早到晚,每天粘在一起,即使没有那么多因高度差引起的复杂情绪,也难免因厌倦而略微嫌弃。   最适当的是不太远也不能太近的距离,要计算得刚好也不是件易事。   季霄一直叫顾夕夜“夕夜”,这颜泽是知道的。但颜泽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显然是两个字的名字给对方制造了麻烦。叫“颜泽”,太远了。叫“小泽”又过于亲切,叫“泽泽”,光想象都鸡皮疙瘩掉一地。   事实上,季霄对颜泽一直没有称呼,想说话时总是转过头就开口。因此,颜泽也不知道自己被季霄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   一定不在内核,颜泽心里有数。   晚自习时,颜泽视野的边缘,男生沉默的侧脸融化在了一片模糊的灯光中,变得像某种幻境。   季霄是那种绝不会考虑“儿女私情”的人。   虽然贺新凉才是真正以中考理科状元的身份傲然于整个学校的顶尖学生,但季霄也是以学习极端用功和年级第二的稳定成绩受到老师一致好评的优等生。比起总是下颌微扬视线高过水平的贺新凉,季霄从不刻意装拽耍帅,沉稳得只要出现在那里就会被女生多注意两眼。   颜泽对同学的八卦没多大兴趣,但也已经不下于五次亲眼目睹贺新凉和不同的女生在一起。进入高中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更新频繁度显然超过了大众的可接受范围。   相比起来,坐在自己左边的男生则是对学业的关心度超过了大众的可接受范围,季霄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风花雪月上面。颜泽心知肚明他不会喜欢自己,退而求其次,他一样也不会喜欢别人,无所谓得到或是失去。这种不痛不痒的关系最好。   但如果对象换成顾夕夜,这种“绝不会”就会大打折扣。   毕竟都是优秀得像天上的人,如此登对。   [七]   周五的早自修总是比一周中的其他日子懒散些。   七点过五分学生才三三两两进教室。颜泽到达时教室里还只有顾夕夜一个人。顾夕夜有教室钥匙,每天四点半起床五点去教室自习。这种苦颜泽吃不了。   “我今天这么早啊。”颜泽无视顾夕夜自得起来。   女生回过头,起立伸了个懒腰:“是噢,星期五怎么反而这么积极?”   “睡不着,索性起来了。”颜泽从教室最后自己的储物箱里取出上午要用的书。   “唷,你这种乐天派还失眠?”顾夕夜也拿了钥匙朝后走来,“有烦心事么?”   问话的尾音刚落下去,季霄就从后门走进来,见到两个女生后有点意外:“诶?就你们俩?”   颜泽精神一振。   “是啊。”   “哦,对了,夕夜,我有东西给你。”男生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储物箱钥匙,转了半圈,取出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递给顾夕夜。   颜泽突然被从话题中隔离出来,心里不快,但比起这点小情绪,好奇心立刻取得压倒性胜利,伸头凑过去:“什么啊?”   接过信封的顾夕夜瞄了一眼,“没什么”,随意地放进自己储物箱,旋转钥匙锁了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颜泽什么也没看清。   顾夕夜拿了书回到座位,剩下颜泽愣愣地杵在原地。   晨曦扫过储物箱的铁皮表面,在顾夕夜的锁孔处形成一个反射点,有点晃眼。颜泽的储物箱还开着门,像裸露在面前的一个豁口,黑漆漆的,光线照不进。   颜泽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转过身蹭到顾夕夜身旁的空位:“刚才季霄给你的到底是什么啊?”   坐在最后排的季霄诧异地抬起头往这边看来,和颜泽的眼神恰好对上。男生淡然地笑一笑,又低下头去专注于功课。   为什么要笑?颜泽微怔。   回过神时,顾夕夜依旧毫无反应地在英语辅导书上写写划划。   “喂!”颜泽重重地推她一下。   顾夕夜才从课本上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发现了坐在身边的女生。顾夕夜从长发中摘出耳机,关心地问:“怎么了?”   颜泽始料未及。原来在做听力么?   张开口,却突然没有再问一遍的勇气。想起了刚才男生的笑容。颜泽摆出了灿烂的表情:“我……我待会儿想不等早自修结束就去食堂,你是和我一起还是我帮你带回来?”   “我不想下去了。你帮我老样子带一份上来吧。”   “好。”女生将明媚的表情保持到去教室后面关储物箱门。   曾经以为是没有什么不能分享的人。对她的了解远远不止“几近完美的天才少女”这种含糊轮廓。详尽到她的衣服型号、她的鞋码、她喜欢的歌手、她早餐通常吃四个煎饺一袋牛奶,如果煎饺卖光了就用糍饭替代。   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能分享一切的朋友。她有她的秘密。   颜泽的余光落在了顾夕夜储物箱锁孔处的光斑上。   [八]   十月的天,校园里落英缤纷,花香绵长。一整个长假的浮躁还没有褪尽,像尘埃一样悬浮在教室的每个角落,无处不在,甚至在某些区域密集地堆积起来,风一吹,团成暗淡的绒球在原地笨拙地滚一滚。就像这样,聚成了围绕着某本时尚杂志或某个心理测试而聒噪的女生堆。   午休时,颜泽站在人群里和女生们嬉闹,笑容僵在脸上,几乎要抽搐起来了。   “阿泽是什么星座的啊?”   “诶?”正发了愣的颜泽听到自己的名字以正常的敏感指着自己的鼻尖回应道,“我吗?双子座的。”   在被告知了一系列的“近日财运”之类的“重要信息”后,颜泽突然听到有人问道:“不知道顾夕夜是什么星座的呀。”   被谈及的人自然在很远的地方埋头大睡着。颜泽朝那边望了一眼,转过头说道:“天蝎座。”语气没有半点犹豫。而得到讯息的女生们也没有半个对此怀疑。   对她的了解几乎和对自己的了解等同多。   这就是所有人眼中的顾夕夜和颜泽。   “天蝎座嘛——果然很符合顾夕夜的个性啊,噢!连这个也是匹配的!最相配的星座是双鱼。如果没记错的话季霄是双鱼座的吧?”   颜泽突然感到一根神经跳断在大脑皮层附近。   没等颜泽插上话,旁边就有人取而代之了:“是啊是啊,季霄是2月24号生日,绝对没错。”   “可是也有点不对咯,这里写和天蝎座最对立的星座是双子座呢。”   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向颜泽,一瞬间全都泄了气:“什么嘛,唉——太扯了。”说完便作鸟兽散。   可笑么?   竟成了最有力的反例。   然而,颜泽是心知肚明的,自己和顾夕夜的关系也许没有大家想象得那般坚不可摧。女生离开第一排向教室最后自己的座位走去,从这个角度看正前方是写着顾夕夜学号18的储物箱。   越来越近。   和天蝎座最对立的星座。   [九]   多情,灵敏,善交际,个性多变,几乎可以用双面人来形容。这是双子座。   颜泽是典型的双子座女生。   神秘,冷傲,神经质,敏锐好胜,个性要强绝不妥协。这是天蝎座。   顾夕夜是典型的天蝎座女生。   安静,温柔,韧性强,捉摸不透,很可能成为所处环境中的道德模范。这是双鱼座。   颜泽印象中的季霄并没有什么和双鱼座男生不协调的特质。   虽然,其实本来没有那么玄妙,人的性格命运不可能完全受亿万光年外的星辰控制。但如果你恰好非常介意那些巧合的话,它们就会变得很玄妙。   [十]   两点多班会课结束,开始社团活动。顾夕夜参加的是摄影协会,而颜泽参加的是心理社,活动地点分别在两幢教学楼,而且活动时间时常错开,所以每周五两人都是分别回家。   这天心理社看电影,一下就过了四点半,放得比其他社团都要晚些。本来就迟了,但颜泽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绕到了自己班级的教室。   空空荡荡没有人,连书包也一个都没有。   颜泽将自己的书包放在椅子上。轻而易举找到了写着学号18的储物箱。   猛地用力拉了两下,锁得很紧,完全没有拉开的希望。又尝试用发卡将锁芯挑开,也不行。   像牢笼里找不到出路愤怒的狮子一样,颜泽在绕着教室来回转圈,终于在十来分钟之后发现了长假前破旧的电风扇上脱落的一条窄窄的钢片,被丢在无人注意的教室角落,孤零零地斜靠在墙上。眼下,好像在扭捏着身姿朝颜泽招手。   如同设计好的,恰好能拆进储物柜缝隙的钢片。颜泽朝反方向扳动,运用杠杆原理想把柜门撬开。一下,没有成功。   食指上的钝痛缓了几秒触动神经。   颜泽低头一看,手指的第二节和手掌中央分别出现了两条红色内凹的痕迹,周围散落了一些铁锈。   两下。柜门发出“咔”的声音,有点变形。   颜泽迟疑了。照这样下去恐怕会把柜子弄坏。可是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晃而过。仿佛能透过柜门看见里面放着那个信封,颜泽不顾一切地开始撬第三下。   如果这时有人恰好进来看见这番景象,无论怎样也洗脱不了小偷的嫌疑,颜泽因为紧张和用力全身大汗淋漓。   18号储物箱,排在靠近地面的倒数第二排,颜泽弓下腰使劲用力,恍然间手上的疼痛也消失了,越来越多锈红色的碎屑掉落在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水泥地面上。   教室外,云沉沉的,好像要把人压扁。可以毫不费力地听见教学楼无数教室门被大风吹得砰砰作响的声音。还有哪个班级忘记关上的窗户,几声玻璃爆裂的骤响,碎裂了。   暴雨欲来。   最后一次,伴随着巨大声响的脆断,颜泽茫然地望着自己手中剩下的半截钢条,另半截随着柜门的挣开,猛地从柜里反弹出来割在颜泽小腿上,“当啷”一声落地。鲜红的血液迟钝了两秒才从皮肤中涌出来,立刻连成一条狭长的血痕。   缓缓滑落出来的,是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个信封。   信封轻飘飘地落在了数不清的褐红色铁锈里。   看见信封上字迹的颜泽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坐在地上,无论是手心里的钝痛,腿上刺痛,还是肩上的酸痛,像潮水一般袭来,无声无息地把人淹没了。   [十一]   突如其来的暴雨在气殚力竭之后很快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像猛地打开水龙头,水花溅了一身后反应过来瞬间关上,却没有关紧,还存留延绵不绝的一条细线。   颜泽努力避开积水,从被困在教学楼的处境中走出来,楼梯转弯处的另一边,还听得见人的声音,脚步“咵叽咵叽”踩进水里,应该是个男生。   尽管在没有积水的高地上跳着走,还是分明感觉到鞋子里袜尖被泡涨了,连脚趾也被浸湿得冰凉。   刚才那么激动地一折腾,身上的气力统统不知不觉地流失无踪,再加上小腿上被割开的皮肤阵阵撕痛着,走路的步子缓慢,很快就看见刚才在楼道那一边响起的声音的主人,绕过教学楼的另一侧和自己汇合在距校门不远的喷泉前,比自己超前不少。   颜泽没有加快的意图,依然失魂落魄地维持原先缓慢的步行速度,目光冷冽地朝四五步开外打量过去。果然是穿着全套篮球背心短裤的男生,校服和书包搭在身上,却居然撑了一把极不搭调的紫红色阳伞遮雨。不过目前颜泽是连笑出来的力气也没了。   可笑的紫色阳伞加大红色篮球背心,被伞面遮住的地方隐隐约约藏着的,不时露出来半截,是一个白色的数字“13”。男生们选球衣通常会和自己喜欢的球星的号码一致,颜泽虽知道这个定则,但篮球到底是女生而言陌生的领域,不知道这是谁的号码。   之间的距离又继续拉长到十来步。正思索着为什么是“13”不是别的数字,白色数字上方的一大片紫色突然转换成一张熟悉的脸,颜泽心里一颤,吓得不轻。   原来是贺新凉。   没心没肺的笑脸化开在以紫色为背景的雨幕中,轻松的语气穿过犹如织布机上纺线的密集雨水直抵女生的耳廓:“呀,班长也还没走啊?”   如此这般的情景,应该能作为对方没有看见刚在自己在教学楼里所作所为的证据吧。   颜泽将提上嗓子眼的一口气缓缓吞咽进胃里,挤出一个无异惯常的笑容,步子往前迈去。却突然一晃,险些倒下。   这个下午实在经历了太多刺激。   等到女生恢复意识,发觉自己没有真的倒下的原因时,不由得脸红了。伞外飘进的几线雨水,男生独有凛冽的气息,运动后蒸发出来的些微汗味,环在自己背部的手臂,最终卡在女生左臂上的手……从恍惚了一瞬的视界里渐渐清晰,一样一样脱颖而出。   确定颜泽已经没事的贺新凉问着“怎么,不舒服么?”打破了方才不平衡的姿势,收回手臂。   视界里同样清晰的,是男生伸出手那一秒从肩上滑落在地的白色校服衬衫,像一片轻柔的羽毛逐渐被积水浸湿吞没。   颜泽弯下腰拎起衬衫,白色中晕染了大片灰色的水迹,顺着下摆的轮廓下落成一条细线。女生冲男生抱歉地笑笑:“可能有点感冒。”衬衫依旧拎在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新凉赶紧把衬衫接过去搭在小臂上,做了个一同去车站的动作。“一起走吧。”   “刚打完篮球就碰上下雨,被困在楼里出不来。你怎么也会留到这么晚啊?”   “我们心理社放得晚。”   “那……顾夕夜没有等你一起回?”   “……嗯。”   “最近出现什么问题吗?”   “……没。   “你们俩不是一向跟连体公仔似的么?”   “……嗯。”   “好像女生间的关系一般都比较复杂。”   “……嗯。”   “你‘嗯’什么?”   “……嗯。”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男生突然猛地侧过身板过女生的肩膀。语气带着怒火,看表情又截然相反。   “嗯?有听啊。”距离太近,脸又稍稍红了一下。   “怪怪的。你这是……低气压笼罩么?”   听到男生的奇谈怪论,女生浅浅地笑了一下,答着:“受天气影响吧。”   转弯之后,在车站停了下来。贺新凉家住在和颜泽家相反的方向,还要过马路去对面等车。两人就此道别。   下班高峰。周五。暴雨。这些因素相加,整条民生路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男生孤零零地站在对面站台,就像这边,女生也是站台上唯一的人。从此岸望去,彼岸的人像棵颀长挺拔的水杉。是一棵颜色搭配得很糟糕的水杉——颜泽在心里恶作剧似的补充道,想笑。   就此岸和彼岸的说法而言,中间宽阔的马路的确像奔腾不息的河流。在车辆穿梭的缝隙间,一点点将男生的形象补充完全。湿漉漉的水面反射着黄色车灯的光线,刺痛了瞳仁的深处。   在漫天的金黄色射线中搜索一丁点红色的亮光,眼睛越发吃力。   庞大的公交车在对面车道开过,从男生面前慢悠悠地晃过,遮住了来自此岸的视线。等到巨型障碍物以笨拙的姿态缓缓驶向远方,视野里挺拔的水杉已经换成了弓下身体往出租车车厢里弯腰的男生身影。很快,出租车跟在公交的后面迅速启动开远了。心里的失落一点一滴涨起。   原本两个人的对望,变成了一个人的世界,潮湿阴暗的世界。   [十二]   目光对没有亮起红灯的出租车条件反射地过滤掉,可是没过多久,一辆显示着客满的出租车却在自己面前停下来。   正纳闷着,车后座的门就自动打开了,里面熟悉的面庞以颜泽刚好看得见的位置探了探,声音由于含混空气的扭曲而变得模糊。   “想了想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上车吧。”   从来没有与男生同车的经历,颜泽迟疑了两秒。   见对方已经将放在靠右边座位上的书包和衣服移开,颜泽收了伞猫下腰钻进去。“谢谢。”   视界瞬间就变得狭小了,前方只有雨刮器在排开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液体,它们以流动的姿态向两边汇聚成溪流。玻璃上满是雾气,司机翻出抹布擦了又擦,眼前才清晰了一些。车厢内的温度很明显高于外界,也许是这个原因,颜泽感到一股暖流正从胸腔朝各个血管的末梢漫涌。   天与地,原本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分为二,如今因为雨水的作用连成一体。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2』第二话   [一]   比双语班的颜泽和顾夕夜在年级里的名气更甚,双语班的贺新凉和季霄可说是全年级女生的憧憬。偶像剧中叱诧风云的个性男在现实生活中总是很难行得通,虽然道明寺司这种男生家境好、会打架、孩子气,但如果是脱离了荧幕的存在多少会因成绩差而印象大打折扣。   每个女孩都不希望自己的白马王子隔三差五被拎到走廊里被学工委主任大声训斥吧?   所以,家境好、会打架、孩子气,再加上成绩数一数二的砝码,和风趣幽默等等附赠条件,贺新凉成为阳明中学所有少女情怀的指向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入江直树翻版季霄就更不必赘述。虽然借读班的男生们英俊帅气的不乏其人,平均身高一米八的身材在市重点也以稀为贵,但由于有贺新凉和季霄的存在却不幸显得很没市场了。   对于这些,颜泽像个正常女生一样全都能理解能接受,唯一会引起不由自主地皱眉的事,就是贺新凉像换衣服一样换女友。于是在真正拿着他衣服的时候,会不禁疑惑“我手里的这是什么”。   白色的校服衬衫,又轻又薄。   双休日好不容易瞅准父母和夕夜出去应酬的机会,颜泽一反常态没有跟去而是死活赖在家里。在听见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后,才从书包里战战兢兢掏出男生的衬衫放在水龙头下搓洗起来。   跳下车时顺手抓过衬衫说“我来帮你洗好了”的颜泽,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显然低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泥水的印记在无限浪费洗衣粉洗涤剂之后仍然浅浅地残留在衣服上。   如果是自己的衣服,颜泽在洗不干净时通常会萌生“丢掉”的念头并在多数情况下付诸实行,但这次不行。不要说不能“丢掉”,就连“洗不干净”也绝对不允许。和神经大条的男生们比起来,女生唯一的优势就体现在居家的这些方面。   最后是折腾到去超市买了漂白剂然后险险地在父母回来之前洗完用电吹风吹干。真是够累的。   周日晚自修,很多人没露面,连顾夕夜这种百分百乖乖女都赖在寝室早早睡觉,贺新凉自然也在其列。   周一早晨,颜泽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在正听歌的贺新凉面前。男生随音乐微微起伏的脑袋突然停了下来,转了个方向,明黄色的耳麦在光线中折射出一个耀眼的点,刺了一下眼睛。   “啊——谢谢谢谢。”   因为还没有把耳麦摘下,男生的第一句答谢大声得厉害。班里有一半正忙着抄作业、精神高度紧张的同学被吓了一跳。   连季霄这种冰冻级生物也好奇地朝右边侧过头来。   颜泽心里瞬间腾起的难为情和自豪感彼此交错着持续上扬。   对方并没有看出女生神情的变化,大大咧咧地把耳麦随手搁在课桌上,抓过衬衫直接往身上套去。扬起的白色衣角从女生眼前擦过,伴随着的还有弥漫开来的清香。   “好香诶!你喷香水了吗?”   女生一怔,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男生夸张地闭上眼深吸一口空气,幸福地感叹着:“这么一来我就成了‘带着清新肥皂香的美少年’啦。”   颜泽的眼睛现出弧度。   “……而且,一点印记都没留下,比我洗得干净多了。”   “你那种阔少,和我这种女仆比起来,当然没有竞争力啦。”   “女仆么?我是女仆控啊~~”   “得了吧。”   颜泽一直锁定后门的余光注意到,夕夜出现了。   女生虽还继续着和男生的插科打诨,但心思早就不在这里。心悬在嗓子眼。   早自修前照例是要去储物箱里取晨读用的课本,想把钥匙插进孔里,柜门却因为被碰触而自动打开,锁完全断掉了,柜里还不均匀地散落着一些锈红的碎屑。顾夕夜当下惊呼出来:“呀——我柜子被撬了!”   察言观色许久的颜泽不露声色地随着聚拢的人群靠过去,一如既往地关切:“少了什么吗?”   “嗯,少了。”仔细检查的顾夕夜很快得出结论。   颜泽明知她在指什么却装作茫然:“什么?”   “辩论赛的邀请函。”   “……真的找不到了?”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颜泽在顾夕夜身边蹲下。   怎么可能找得到?   自它从储物柜里滑出来的那一秒,颜泽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它不能存在了。像发了疯似的拽起它,冲进厕所反锁上门,把每一页纸撕碎到指甲一样的大小,然后撒在坐便器中用水冲走。一半是愤怒,另一半是清醒。柜门已经被撬开不能复原,就像落空的嫉恨无法随误解的消除而消除。更加直接的原因是它让颜泽在那一瞬间的疯狂中想起了辩论赛上两人默契的配合。   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返回教室的时候,颜泽甚至想让储物柜里其他的东西一起以同样的方式从世界上消失。可是当翻到那本红色封面的日记本时,还是停住了。那是颜泽的日记本。   因为怕放在家里或书包里被妈妈偷看,甚至不敢放在自己储物柜和寝室里。所以每次写完就让顾夕夜代为保管。对方的储物柜里,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条线索突然让颜泽记起顾夕夜和自己的那丝断绝不了联系。   不能给父母看的。   可以放在你那里。   不排除你会打开看。   但那其实是我默许的。   不可能没有关系,就像无论怎样撕碎,信封上的“顾夕夜”三个字已经像烙印一样嵌进了自己心里。甚至在做心理测试时遇见“如果不做自己,你最想成为谁?”的问题,即使心里别扭,最终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写下那三个字。断绝不了。   颜泽放弃了继续从柜子里拿走任何东西的念头,将日记本一并塞回原位,失魂落魄地在暴雨中朝教学楼外走去了。   [二]   “少了别的东西么?”   “嗯,没有。”   “那应该不是小偷吧。说不定是被你随手错放在哪里了。”   ——被你随手错放在哪里。   顾夕夜惊觉又复杂的眼神随着颜泽起身的动作上升,最后悬浮在了半空。颜泽回到座位,早晨的阳光正斜斜的地触及到课桌正中间,在雪白的桌面上,形成一明一暗两种泾渭分明的色彩,像极了此时自己的心境。一半在强调“怨不得别人你活该”,另一半则涨满了心虚。   和顾夕夜并不是什么“从小像双生花一样长大”的好姐妹,但初中三年形影不离的交往已经亲密到——在外人眼里——提到颜泽就想起顾夕夜的的地步。   只有当事人自己心知肚明,高中女生的友情不可能像小学生那样单纯,而是应了那句话——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也许没那么严重,但的确不能简单地用“相亲相爱”这种幼稚词汇来形容。   “嗯,肯定不是小偷。”顾夕夜拿了书后走过颜泽座位旁丢下的一句轻声低语让女生浑身涌起一阵燥热。   像她那么聪明敏感的人,应该会有所察觉吧?   自己掩藏得不怎么高明的敌意。   [三]   第二节下课做完广播操,顾夕夜瞬间没了踪影。   平常这个时候颜泽总是和顾夕夜两人一同往教学楼走,今天却落了单。颜泽无法推测顾夕夜是否为自己第六感得出的结论生了闷气。   大概是看见颜泽难得一个人出现,其他班级路过时打招呼的同学格外多,最后总结般跟上来的是贺新凉。   “诶?怎么顾夕夜不在啊?”   果然如此,好像认定了颜泽和顾夕夜两人天生就应该连体似的。   “她啊,急着去找厕所。”颜泽勉强编出个借口。   才突然发现原来贺新凉也是叫她“顾夕夜”。   男生回头望望身后的观礼台。“不过,刚才好像有听到叫各班文体委员去开会。她不应该还在那边么?”   “哦,”原来是自己太心虚,揣测错了。幸好如此。颜泽如释重负地笑了,“我也不太清楚呢。”   “运动会班长大人不报什么项目吗?”   “……嗯”颜泽随便摆了摆手,“我跑得很慢的。”这只是谦虚的说法。   “和你打过球的男生都说你运动神经很好啊。”   “谣传而已。”   “噢。我就说嘛!”   “嗯?”   “人还是有点缺陷好,太完美了、价值过高容易损毁呐。”   颜泽被男生故弄玄虚的表情和奉承话逗笑了。“你是说夕夜容易损毁么?”   转弯上二楼,遇见从三楼一起走下来的季霄和同班的裴嘉莹。也许是过于敏感了,总觉得两个人都对自己多打量了几眼。侧身让过时,颜泽清晰地听见季霄说了句“这周四的决赛,还打算露个面就走么?”顿时浑身僵硬。   再也没顾得上贺新凉在耳畔持续的絮絮叨叨,颜泽想起上周四的辩论赛,心情低落起来。   “礼拜四我们和七班对抗四分之一决赛,你会来看么?”   最初听见前半句的茫然,因为后半句犹豫不决的出现,而突然变得清晰。正思索着“虽然身为班长但没必要对每一场辩论赛关心到底吧”的颜泽手中的笔突然直戳向坚硬的课桌,一路朝边缘滚动,最后跌落在地上。意图明朗起来。等女生弯腰去捡笔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能用,笔尖中心的圆珠掉了。   可是在演讲厅里等了足有半小时,依旧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这里吗?   ——你会来看么?   好不容易这样问出来,却又没有说清地点。   颜泽忍不住冒出“季霄究竟在想什么”的赌气念头。在学校各处找过一大圈后才精疲力尽地找到辩论赛准确地点,已经快结束了。   除了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笃笃”作响,教室里像深海一样寂静。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但空气依然炎热成半流质的状态。男生的侧影在颜泽的余光中失去了颜色,简化成一堆单薄的线条,这里折进去,那里伸出来,是简略而苍白的素描。运动的地方惟有缓慢眨着的眼睫,看不出情绪的走向。   “呐。对不起,上次我听错了,以为是演讲厅。”   没有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说话,声音也轻得几乎不能确定他听不听得见。却得到了如同和弦般立刻响起的回答。   “是演播厅。”   没有什么意义的,亡羊补牢式的答案。自己也早已找到了。   只差一个字。演播厅。演讲厅。好像曾经已接近得就快要触碰到,却在某一处开始折转方向变成了现实的模样。   就像510和511寝室。   只差一点点。   以为就要重叠起来。   可能会发生的什么却在时空错位的塌方中被无情地埋葬。残骸填充进心里每一个叫做“懊恼”的缝隙。   当时的颜泽被夕夜的信件和季霄的冷淡搅乱了思绪,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没有重量的东西飘过了,自己连手都没伸出去抓。情绪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所以也就错过了比“演播厅还是演讲厅”更关键的问题的线索。   [四]   如果季霄的眼神是因为有点生气,那么裴嘉莹呢?   颜泽很快就意识到了在楼梯上遇见时裴嘉莹别有深意的眼神和笑容意味着什么。时间艰难地推进到晚自习课间,一股潜流已经蓄势待发使航道稳定的船只触礁。差点忘了,伤人暗器中最毒的那一种就是流言蜚语。   “颜泽和贺新凉啊?怎么看都不般配诶。”   “但是以颜泽的性格是不会和男生乱扯关系的嘛。”   “说顾夕夜和贺新凉还差不多。颜泽……?”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啦。”   “他们自己承认了吗?”   “都一起出双入对也至少是默认吧。”   “对噢,平常都没见过颜泽撇开顾夕夜。”   “……”   七嘴八舌。   仅仅是穿过走廊飘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足以让人心烦意乱。季霄不在,颜泽气急败坏地把习题册扔在课桌上。裴嘉莹的座位也空着,真有点佩服这位敬业的活动家。颜泽虽也是小女生,但对于裴嘉莹这样会给人制造麻烦的小女生行径绝对划清界限。   “诶。你听听她们都在乱说什么!”忍不住的颜泽转向右边的贺新凉。   男生笑了一下,“既然是乱说你干吗在意。”   “呵。你心理素质可真好呢。”   “能和美女扯上关系我正开心到爆。”   “就贫吧你!”   “我说班长大人,你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干吗?”先前专心和习题对抗的男生终于告一段落放下笔起身坐到女生面前的课桌上。   “我哪有?”   “特别想得到那些人——”说着指了指窗外扎堆的女生们,“——的良好评价,不是么?”   颜泽一愣。“是……又怎么样。想要口碑好是正常的向往吧。”   “不觉得很累么?”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抛着自娱自乐起来。   “……”很累,的确是很累很累。可是这样的追逐一旦开始就没法停止,像染上了毒瘾。   “其实你有时可以任性一点啊,”苹果被抛起,“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绝,”落下,“做不到的事”抛起,“也不用勉强,”落下,“不喜欢的话”抛起,“假装没听见,”落下,“听见了觉得烦”抛起,“就干脆把绯闻变成现实好了”落下。   “哈啊?”女生的眼睛被睁得又大又圆。还没等她有机会继续开口,一个苹果就不由分说地被塞进了嘴里。   宠溺似的伸手来揉了揉头发,男生带着些许邪气的笑,“我开玩笑的。”径自走出了教室。   跨出门槛的瞬间,一些微风把白衬衫鼓胀起来。贺新凉现在的搭配是黑色t恤外面罩白衬衫,颜泽非常满意的对比。白衬衫原本是校服西装的内衬,但全校学生似乎都是用来罩t恤,敞开时可以露出自己的便装,袖子挽到一半。妈妈说这是拉黄鱼车的车夫穿法,但是颜泽觉得很帅。   贺新凉肤色偏黑,一米八二的个子,给人瘦高的感觉,任何颜色都衬不出来,只有黑白搭配还算合适。颜泽衔着苹果望他的背影看去,听见顾夕夜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现在跟贺新凉这么熟啦?”   连忙用手去接苹果,顺便咬下一口,随着咀嚼的频率发出含糊不清的回应,“我吗?也没很熟吧。”   “我可是听见咯。要‘把绯闻变成现实’哦。”   顾夕夜的脸上浮现出许久不见的笑容。颜泽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缓和下来。   “没听见是‘开玩笑的’吗?”   “我的耳朵专门用于过滤无效信息。呐,现在我们这死气沉沉的一带出现点粉红了。”   “什么粉红了?”刚进来的季霄居然少有的主动搭讪,看上去心情已经好起来的样子。   顾夕夜抬头看了他一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个嘛,问小泽咯。”   “和你有关系?”一头雾水地转过头问。   “没有没有你别听她们瞎说。”颜泽神速地摆起手来。   季霄想不通,平静地笑笑,也没再追问下去。   晚自习结束后,颜泽在教室外等顾夕夜一起回寝室。两人又恢复到“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状态。   决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走路时小腿上的伤口还在猛烈的抽痛,那是对别人和自己造成双重伤害的证据。每迈出一步,就被撕裂开一点,收回脚,又稍稍愈合。在年月的磨砺之后,会留下褐色的疤痕,颜泽在担心这么长一道疤以后夏天怎么穿裙子。不过关键不是这个问题吧。   顾夕夜太心细,一起走路时很快发现颜泽与往常明显不一致的步行速度。   “怎么了?”   “嗯,没怎么,有点困了。”为了增添谎言的真实性,颜泽还特地揉了揉眼睛。没想到揉过之后,睡意倒真的来了。   “小泽你腿怎么了?”真的静下心来认真观察,一点也不难发现颜泽微跛的步履。顾夕夜马上就要蹲下身伸手去拉开裤腿。   颜泽冒出一身冷汗。这伤口的来历,实在不好解释。   “什么腿怎么啦?”颜泽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绕到顾夕夜的右边,把受了伤的腿摆在了外侧。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没事啊,这不是挺好的么?”颜泽忍着痛大步迈了两下。   顾夕夜显然还在疑惑,但也不好穷追猛打继续追究,又望颜泽腿上望了两眼,不甘心地什么也没发现。   “星期六你去报了个什么补课班啊?”颜泽随口扯开话题。   “法语课啊。”   “唔?法语?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居然连法语也学得那么认真,挺佩服你。”   “我喜欢啊。但就是时间太紧,如果每天有48小时就好了。唉——做完作业几乎就干不了什么了。”   “说实话那些只有你和季霄这种人才会做吧。”   “诶?”忘记了每天早晨的“抄作业大军”,基本上全班的作业也就五六种版本。“可是,不做作业干吗去啊?”   “能干的事太多了。”用老妈的话来说就是不务正业。   话题绕来绕去无逻辑地进行着,很快就爬上了五楼,挥手告别后,望着顾夕夜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的背影,颜泽终于松了口气。   在壁灯没有开启的昏暗环境下,撩起裤腿,白色的袜子已经完全被染红了。   被血液浸透了。疼痛让女生牙齿间发出“咝咝”的声响。   应该就是为了不引起怀疑而迈出的那两大步造成的伤口撕裂,颜泽心里对顾夕夜的憎恶又卷土重来。   [五]   她。   她有极端漂亮的魅人的眼睛,说话时眼角上扬。她功课全优,连法语都会去参加补课班。她受到很多同性的嫉妒,却满不在乎。她受到无数男生的仰慕,却更不在乎。   简单六个笔画的单字,竟能因日复一日的了解,充盈到满满涨涨。   换成她喜欢的法语——   elle。   就变得左右对称。以自我为中心。像镜面效应。   尽管在日后的每一天,颜泽都在自责——为什么要认识她,或者至少不要与她熟识,像普通同学一样见面点头地平淡度过三加三年就好。但依然不可否认,如果没有成为她的挚友,生活也许会黯然失色。   在初中开学的第一天,校内的超市里,伸向同一本本子的手,将两个性格迥异的女生联系在一起。顾夕夜抬起头看向颜泽,微笑着大度地谦让:“喏,还是给你吧。”   颜泽侧脸望向顾夕夜:“你,你也是双语班的吧?”   “诶?”   “很面熟啊。”   “唔,呵呵,是啊。”   一向没分寸的颜泽和以前的同桌不分上课下课的说话,最终惹怒了老师,把位子调开。   像地球上的板块漂移,这一块,和那一块,会因为地壳的运动身不由己地相撞拼合,形成新的陆地与海洋。   你遇见了谁。谁又遇见了你。都是,身不由己。   颜泽就这样成了顾夕夜的后桌。   无数温暖的日光穿过女生扎起的马尾辫,在悬浮着“一元二次方程的公式法”和“hope与wish的区别”的半流质空气中,渐渐沉淀凝固起来,形成鲜亮的镜面,照出的是自己的模样。   所谓密友,不仅是一起去食堂吃饭,在体育课上互为羽毛球的搭档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相似的眼神,相似的喜好,说不定连中意的男生都吻合起来。你是存在于世界的另一个我。如此憎恶却又无法摆脱。   但是,怀了恶毒之心的那一个只是我吧。   日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让颜泽懂得了“作茧自缚”这个词的含义。   [六]   运动会的当日,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拖着座椅懒洋洋地往操场边走,从楼上望像无数溪流汇成的海洋。高一学生受到照顾可以直接坐在观礼台边的台阶上。但事有利弊,观礼台两旁完全没有树荫,阳光直直地照在头上把顶部一圈晒得油亮。   十月的天气依旧热得要把人融化,颜泽腿上的伤口愈发严重,时刻扯动着疼痛的触感。原本应该跑接力第四棒的女生歉疚为难的脸,近在眼前:“对不起,夕夜,真的对不起。”被寄托了厚望的人突然在临上场时来向文体委员请例假。   虽然收到道歉的是顾夕夜,但颜泽立刻有种自己即将变成受害人的预感。果然——   “算了。你不用太担心,我再想想办法,”顾夕夜的宽慰暖得人心松,“看小泽能不能替你。”   “不行。”女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轮到顾夕夜惊异地回过头来,“为什么?”怎么想颜泽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为什么你不能跑啊?”   “……”颜泽哑口无言。   “对啊小泽你不是也跑得很快么?上次50米跑了7秒6啊。”原第四棒急于将接力棒交出去,连忙帮腔。   “……”颜泽微微低头,把裤缝在手里攥紧,小腿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些了。这伤口亮出来,顾夕夜一定会追问是怎么受的伤。   “是啊,小泽,你短跑也很快啊,只有你去跑了。”身边好几个女生附和道。   是报复么?颜泽抬起头看着顾夕夜,看不出端倪。   第四棒,直道,水平显而易见。无论第三棒在弯道落后多少,你都是被寄托了全部希望要保持或反超的人。如果最终没有成功,虽然不会被怎样,至少也可能被实体化的怨念压死。   还是报应呢?作茧自缚这个词现在用在颜泽身上正合适。   “好。我去。”忍着快要烧毁心肺的怒火,颜泽强装笑颜答应下来。   前两天被顾夕夜的疑神疑鬼一折腾,伤口已经挣裂了。自修课时假装去老师办公室问题目,实际上偷偷溜出校门到附近的药店买了纱布,把小腿绕得像木乃伊,几乎要弯不过来。其实,包上纱布只有点“眼不见为净”的作用,钻心的疼痛依然一刻不离地萦绕着,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加严重。   50米跑7秒6?   以现在这种状态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在检录处忙着让身边的同学帮自己往身后别号码的颜泽,突然觉察到某种明显带着凉意的视线,循过去看见正准备去跳高的贺新凉,脚步随着一股人流移动,目光却一直定在颜泽脸上。   说不准那是种什么意味的眼神,但绝对不是欣赏或者欢喜。颜泽好似被罩进了一块阴影,身上的温度随着光线的流失一点一点泻走。人像掉落深渊里。   深渊一样的,贺新凉的眼睛。   又高又瘦又黑的男生,头发和瞳仁则是更深一层的深墨色。很显精神,目光也能够非常犀利。   ——其实你有时可以任性一点啊   ——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绝   ——做不到的事也不用勉强   像往山谷里喊话后的回声,男生的话一句一句涟漪似的摆荡而来。就发生在几天前,时间短到数小时数的话也不会过百。现在,夸张点说平时每时每刻都在嬉皮笑脸的男生突然把冰凉的目光投向这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颜泽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扎根下去生长上来。   又在做不想做的事了。又在做做不到的事了。   那一刻,颜泽难过得想哭。   待距离扩张目光迁徙去了别处之后,颜泽摇了摇头,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甩开似的,但却做不到。她在乎每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直到自己被体育老师领上了跑道,视线还维系在远处跳高的一小撮人群里。   哨声骤响,第一二棒的同学排名都不差,第三棒也基本保持了速度。接棒前迈出第一步助跑颜泽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伤口被扯着,腿几乎迈不开。颜泽的手心里全是汗,接棒时甚至差点脱手滑落。第三棒的同学跟跑几步慢了下去,担忧地看着颜泽。   连续被两个别班的同学超过。完了。   加油声,叹息声,喊话声,广播声……无数声音闹了起来,搅得人心烦。颜泽闭了一下眼,心一横豁出去了,在迈开大步的同时似乎还听见了刚愈合的伤口被撕裂的声音,像掉进深海,声音的海水从覆盖脚面开始把人整个包裹进去,彻底沉溺在嘈杂和疼痛里,孤立无援。   最后一步,迈过终点,颜泽嘴角轻扬了一下,笑自己每次都是这样险险地获胜。然后终于因剧痛难堪摔倒在地。额上滚下大颗的汗,要虚脱了。一阵风过耳,第二名很快也冲过身旁,以骄傲般的惯性朝前慢跑了几步。   胳膊被什么力量钳住拉起来,颜泽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男生半垂的眼,距离近得气息在脸上投下了一小块温热的区域,大片阴影像柔软的毛毯盖在女生身上,阻隔在男生后面的光线遇到什么障碍被扭曲了,不情不愿地勾出他周身的轮廓。   感到自己莫名其妙悬在半空,才突然发觉原来是男生把自己横抱了起来。颜泽本来就很瘦小,因为疼痛蜷缩起来,更加皱成一小团。这一小团觉得难为情有点想推开男生的意图,却反被抱得更紧了。停在耳畔的白色衬衫尽管又被洗过却还留有淡淡的漂白剂的气味,颜泽微红着脸不敢抬头再多看一眼。   “……贺新凉。”   [七]   “叫我说你什么好?”男生一直虎着脸,像是生气了。在医务室老师火冒三丈地数落了颜泽一大通走了之后犹犹豫豫地说了这么一句。   女生不习惯他这种表情,想笑。“那就别说好了。”   “你啊——”   “这语气像我妈。”   “——太逞能了。”男生不理睬她的调笑自顾自批评下去。   “我可没,”女生狡狤地笑笑,“我是有集体荣誉感。”   “省省吧。你还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我也没办法。”女生无奈地耸肩苦笑着。   “……不想笑的场合就别笑!”   “……”女生心漏跳一拍,阳光从窗口斜切过来,在两人之间钻开一个不断扩张的光晕,男生深色的头发和棱角分明的五官近在可以触碰的咫尺,这里明亮,那里含混,展露在了细微变化着的光线中。   觉察到自己口不择言导致气氛异变的男生忙岔开话题,指了指女生被处理妥当的小腿,“这伤是怎么来的?”   “上楼时被什么勾了一下。”显然很没有说服力的答案。虽然刚才一直在构思谎话,但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还真不好说是怎么来的。旁边被丢下一堆废弃的红色纱布,空气里有血腥气在氤氲。伤口惨烈地裂着,发炎了。   “真吓人哦。这样你还去跑步。”语气中明显有嗔怪的成分,话题似乎又回去了,“我还以为要逢针咧。”   女生又笑了,“哪有那么严重?”   “话说我暑假还缝了一次针,只有三公分,在头上。”男生像展示什么荣誉似的把额发撩上去给女生看。横在眉毛上方一点点的位置,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女生伸手去摸了一下,凸起的触感,甚至还能分辨出针脚的所在。“这又是怎么弄的?”   “打篮球时撞在球架上。”   “小脑不发达就别那么爱运动。”   “小脑发达?总比平衡木都跳不来的人好。”   “嗯?”女生一呆。全班不会跳平衡木的的确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不过男女生分开上体育课这家伙怎么知道?   “我上次去借器械时正好看到的。”   “好啊,偷窥女生上体育课。”   “有那么严重么用‘偷窥’这种不友善的说法。”   “就是偷窥嘛。”女生开玩笑。   男生“嚯”的起身了。   “诶?干吗?”   “把你这毒舌少女扔在这里不管了。”   女生闷哼一声,往斜上方别过头。“不管就不管。”   正说着,却感到男生的手臂搁在自己身上,正准备把自己重新抱起来。女生惊得往后一躲,男生反倒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嗯,我可以自己走。”   “又来了。”   “啊?”   “爱逞能。”   “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男生在女生的惊讶中停顿了两秒,“……我扶你回去。到教室门口我就放手。”   我在担心什么?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心上的某一处被轻轻抓住揪起,咸咸的气息随着血液被运输到身体的各处,全都错动起来,微微发红的指尖附上男生伸出来摊开的手,奇异的电流穿过去,许久,才松弛着轻轻放下。   什么被种在了空气里,什么在悄然酝酿着,什么以坚定的决心破土而出就要往四面八方生长出来。   总觉得有什么改变了。   [八]   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可以用时间来衡量。   一句“没事了?”,一秒半,顾夕夜对颜泽的牵挂就只有这么点,而且仿佛是早在预料之中般客套的询问符合她一惯凉薄的个性。   把她抱起来送到医务室上药包扎再扶她回教室休息,四十分钟,贺新凉对颜泽的照料长得有些超过了普通朋友。   那么季霄呢?   其实摔倒的那一秒颜泽最想看看季霄是什么神色。希望他眉间能有一丝被牵动了的痕迹。但是很遗憾当时观礼台太远连人都看不见更别说神色。   只能在事后他的反应中天马行空地推断。他说:“颜泽,你腿伤得怎么样?严重么?”话语间还略微带些迟缓,八秒。比顾夕夜多一点,比贺新凉少很多。可是已该知足,对于这一点,颜泽从不敢再奢求更多。   但是……   终于知道了——   他是叫她“颜泽”的那类人,萍水之交而已。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3』第三话   [一]   运动会从周五持续到周六,硬生生地占用了一个休息日,怨声载道。   情绪最低落的莫过于颜泽,虽然为班级赢得了小组第一的成绩,但放在全校范围内一比较,变成了第四。国际部的韩国学生过于厉害。拿不到奖牌,腿伤的价值大大下跌。   女生不肯离开“工作岗位”,父母很重视地送来拐杖。其实完全用不着,因为顾夕夜总是自觉分去这身体的一半分量。被搀扶着走来走去,颜泽第一次体会到朋友的重要性,庆幸自己并非形单影只。   男子100米决赛是压轴好戏。为了答谢贺新凉对自己的照料,颜泽决定去终点等着为他庆祝。   因为之前已经很轻松地拿下男子400米和4×100米冠军,所以应该会是庆祝吧。百分之九十的坚信外有百分之十的不确定。   跑道被自管会的干事们封锁了,要走到对面去得绕很远。顾夕夜把颜泽安置好去向自管会的人请求通融,将腿脚不便的颜泽放过去采取最短路径横穿操场。   颜泽坐在红色跑道的边缘,地面的白色线条刺得人眼睛快要流下泪来,身上蒙着粘稠的汗液,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根快被晒化的棒棒糖。微仰着头一直注视不远处忙于交涉的顾夕夜,那种认真的神态曾经出现多少次,已经数不清,频繁得已经变成了生活。   “你们就不懂随机应变么?”   不是不懂。自管会的小女生,好不容易得到点权力,不好好对他人横加限制怎能释怀。   视线里,夕夜叉着腰闭眼长吁一口气,一副快要吐血的神态,继而抬起卷成中袖的白衬衫袖子拼命够到自己额头,擦了下汗。然后,几根头发顺势就贴在了脸颊边。   捕捉到这个小动作的颜泽,突然鼻子一酸。难过地迅速将头别向了反方向。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   如果你听得见我的愿望。   那么……   [二]   请让这个女生也用同样卑鄙的手段来对付我吧。   请不要在她的完美之上再添善良砝码。   假如天平倾斜得太厉害,   怎能安心由她搀扶走到路的尽头?   [三]   “嗳——班长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男生夸张地摆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女生笑着。   “你给我太大压力啦!”一边推卸责任一边不由自主地扶过女生的手肘,“放心吧。我会连你们女生输的一起赢回来!”   “太大男子主义了你。哎我说,你们俩这样一左一右搀着我好别扭啊。”女生开始为三个人的奇怪姿势抗议。   贺新凉没动作,旁边始终一声不吭的夕夜反倒突然放了手。颜泽微怔,但也没太在意。   颜泽在草皮上坐下,“那几个韩国人很厉害啊。”手朝不远处指指点点。   “不足为惧。我会拿到真金的。如果季霄在的话,连银牌都要包揽。”男生压着腿问。   “不要跟我提那个人。”颜泽的脸色突然阴下来。   众所周知的原因是,季霄因为运动会后的期中考所以拒绝参加项目,而选择去树荫下背单词。脑袋里完全没有集体观念。   不为人知的原因是,那句“颜泽,你腿伤得怎么样?严重么?”。   “我说班长,跟那种人较真的话你很快就会被气死。这是经验之谈。”男生依旧嬉皮笑脸。   插科打诨的同时,体育老师吹了准备哨,男生撑着地站起来,朝颜泽眨眨眼过去了。   颜泽从小害怕发令枪,为了等那一声响几乎要紧张得跪地,所以除了接力跑从不参加田径比赛。而现在,为他人忍受着,既不敢捂住耳朵,也不能闭上眼睛。   弦绷得紧。女生无意识地揪着身边的草。   绰绰有余的出发,转瞬超过第二名一大截。喧嚣的加油声从远处的某几点爆发出来。   [四]   “瘸腿”的最大弊端在于,体育课时,别人都在挥汗如雨,而你只能坐在器材室的门边往远处张望。对颜泽这种平日活泼好动的人来说无异于受罪。后悔没有带本漫画来看的女生现在已经无聊到认真倾听器材管理员老杨与二班体育老师的闲聊。   眼前的画面中,被放任自由活动的二班女生大部分在跳皮筋,有些分成两人一组在左侧的羽毛球馆练习,少数不太合群者在圆形的旱冰区踩着名称不明的轮鞋自娱自乐。   视线拉得更远些,足球场上奔跑着一些男生,即使远远观望也能体会他们在秋阳下挥汗如雨的热情。   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外号“三角形”,颜泽知道那是自己班男生的体育老师,由此判断草场上奔跑的那些男生都是双语班的。这让颜泽总算找到事做,提起兴趣去辨认。   双语班的男生一贯和借读班的男生一样容易辨认。但绝非帅气的典型,而是另一个极端。   高中进校第一天,颜泽跟着夕夜找到所在班级,到达教室外时还没开门。走廊外的台阶上坐着四个男生,正聊天。一眼看去,颜泽几乎绝望得腿软。   “很难相信,我的高中时代就要在这样美少年极度匮乏的坟墓里度过。”   连一贯对“帅哥”“非帅哥”鉴定不清的夕夜都安慰地拍拍同伴的肩:“也许会有好看的男老师。”   “……我对美少年的爹没有兴趣啦。”   “有可能会出现未婚美青年老师。”   “那种角色是给未婚美女老师预留的。”女生一摊手,“你不是也看过《18岁的xx》那种偶像剧么?”   “总之……人生还是会有希望的。”夕夜也辞穷。   回忆起来,当时的几个男生实在有点对不起观众,也就是开学后很快被善意地冠名“f4”的四位,fat的f。   这些胖胖矮矮的男生们有着很可亲的性格和很聪颖的头脑,颜泽后来才知道。所以,即使没有视觉优势,男生们还是和颜泽相处得融洽,甚至,在领军训服装时,颜泽会为了帮他们争夺特殊号的几套,和别班班委吵得面红耳赤。   双语班出现贺新凉和季霄这样的男生,才是奇迹。但如果考察到他们之前所在的初中,就立刻变得令人信服了。   季霄与贺新凉毕业于同一所初中——phb学校。这所私立学校的初中部除了昂贵的学费、精英化小班教育、出众的外语成绩、极高的重点高中升学率这些特色之外,还有个非主流但众所周知的特色——   是市、区重点高中品学兼优校草的策源地。   但也有例外,比如季霄。   季霄名声在外,并不是以“阳明中学校草”,而是以“阳明中学校花”存在。比起公认的阳明校草贺新凉,季霄太过于清秀漂亮了,令女生自惭形秽。   最初,学校论坛里出现“一年级有帅哥美女么?”的征询贴,有人打趣报上“校花:一年一班季霄”,之后又越来越多人搞笑地附和,衍变成最后,不熟悉者彻底被迷惑:“季霄究竟是男是女?”。   就算一米八二的瘦高身材明摆着。季霄脸比衬衫白、人比黄花瘦、心事重重、千金一笑的虐心特质,还是成为让其本人性别遭到严重质疑的人生败笔。   但在颜泽眼里,全是完美。   同样完美、性格却截然相反的两个少年,奔跑在可爱的亲切的矮矮胖胖的同伴中间,即使隔了百米距离,也改变不了鹤立鸡群的本质。   女生坐在器材室门口的小凳子上,瞳孔里盛着一黑一白两个迅速奔跑的小点,有时相聚有时远离。随着下课时间的临近,黑点逐渐朝器材室这边移动过来。   被老师拜托代为归还足球的男生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门口的女生。   [五]   从很远的地方就挂在脸上的笑容,让女生不由自主扯起嘴角去回应。   “足球也踢得很棒呀。有哪项体育运动是你不擅长的?”   “健美操吧。”几乎不动脑筋就答出女生限定选修课。   颜泽笑得更深些:“我一直很好奇……”   男生将球递给老杨,回头发现女生穿的是与众不同的冬季校服,插嘴打断女生的话:“黑熊装还没找到么?”   阳明中学数不胜数的校服中,有两套运动服被学生戏称为“黑熊装”和“白熊装”。白熊装通常是秋季周一升旗仪式的官方着装,到周三,必然脏了。用于换洗的黑熊装,颜泽的那套遗失在不久前的运动会上。   穿着被戏称为“青菜装”的冬季校服的女生摇摇头:“去广播台寻了好几次,找来的都不是我的号码。相互拿错的人太多了。”   “找不到就算了,我觉得你青菜装里面穿白色t恤挺好看。……你怎么回教室?”   “夕夜马上就下课了。”   “那我先走了咯。”男生很阳光地挥挥手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你刚才说好奇什么来着?”   颜泽一呆,待想起之前的话题,只是灿烂地笑笑:“没什么。”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没必要问两遍的问题。   ——13是哪个球星的号码?   只是随便选择的话题开端,如果我碰巧知道些关于他的点滴,就可以将对话顺利延续下去。   我,很享受和你对话时周围女生的钦羡目光。   周二的体育部例会,身为体育部骨干的颜泽和身为篮球队队长的贺新凉自然坐在一起。   “诶?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新任副部长?”   女生介意窗外打进来的雨水,抽出本八开大书挡住脸。语气中带了点无奈:“你才知道啊,太不关心我了。”   “能怪我么?谁叫你从不莅临指导篮球队活动?海市蜃楼副部长。”   “班里的事太多了啦,都忙不过来。”见部长进门准备开会,女生放低了声音,“我们班女生多是非多,你也知道,麻烦得很。”   男生注意到女生用书遮脸的蠢动作,站起身绕道女生另一侧去关上窗:“说到这个,昨天怎么又吵起来了?”   “班指导老师说周五班会课要表演一个小品,找的几个人却都推三阻四,还不是因为马上要期中考试。夕夜气不过,就跟班导照实说了。后来化学课上班导不是把那几个女生叫起来损了一通么。那几个家伙也生夕夜的气。”   “反正这种事到头来都是你出面摆平。”男生边说边摇着头。不得不承认,颜泽虽然虽然对窗外打雨这种低级问题手足无措,但处理人际关系一直得心应手。   “多来几次我也觉得头痛。”女生瘪瘪嘴。   雨点敲击在玻璃窗上,随即化成水迹朝下蜿蜒而去。   玻璃的内侧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女生被移走一部分注意力,侧过头去,在窗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颜泽。   颜色的颜,光泽的泽。   侧后方伸来的手指也在窗上写起字来。颜泽惊叹于对方漂亮的骨节。愣神的当下,对方已经写下了令回过神后的自己神经跳断的字迹——季霄。   季节的季,云霄的霄。   “很般配。”男生笑起来,露出很白的牙齿。   颜泽思维短路。不知对方的意思是两个人般配还是两个名字般配。事后回想起来,那种场合下,应该不是前一种可能。   “喂喂。一班那两个小孩好回过头来了。”部长的声音突然横断在办公室里。颜泽和贺新凉同时慌张地转过身正襟危坐。   “虽然恋爱有利于团结,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期中考后的高中篮球联赛。”高年级的学姐开玩笑地插嘴。   颜泽的第一反应,迅速将目光投向身边的男生,却看见对方依旧与己无关般的笑脸。   丝毫不在意。颜泽很奇怪这家伙的表情为什么可以同时带上“暧昧”和“温暖”两种色彩。   在被挖苦之后,男生用胳膊坦然勾过身边女生的脖子狡辩道:“我们就是在内部商议关于篮球联赛的事宜呀。”   温柔的气息如此逼近,以至于女生险些忘了他其实有着截然不同的冷漠声调和语气。   [六]   可是,怎么可能忘记呢?   就在几个小时前,颜泽趁着午休时间独自一瘸一拐挪到操场观礼台附近寻找自己丢失的校服。虽然之前找过无数遍,依旧不死心。   烈日太浓,操场上半个人没有。但颜泽忘了观礼台后面那堵墙是有着“情人墙”之称的存在。   墙与学校外围栏杆之间有狭窄冗长的走廊,被植物覆着顶,隐蔽又静谧。每天晚自修都有无数对高中生情侣在这里散步聊天。   是表白圣地,同时也是分手圣地。   因此听见让人心酸的交谈也不足为奇。   “干吗不说话?和人家说一句话有那么困难么?”   颜泽没打算偷听,甚至在听见的瞬间有急于逃开的念头。但腿伤并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你要我说什么?”   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颜泽不由自主将离开的步伐停下来,转过身爬上高起的草坪朝下看,果然男的是贺新凉。女生有点眼熟。几秒钟后就想起来,是隔壁班绰号叫honey的女生,身形娇小、眼睛大、短头发、别草莓发卡,很有loli特色。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冰冰地对人家,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女生的声音里拖着哭腔。   颜泽回忆起前几天看的某个肥皂剧的台词“如果让我走,总该给个理由”。异曲同工。   探出头去张望,男生正背对自己靠在草地斜坡上,看不见表情,可光听声音就让人心寒。而面对自己的小女生正做出皱巴巴的神色,五官委屈地挤向一起。   “上上周五明明答应过人家社团活动后陪人家和秋秋她们去k歌可是到最后居然爽约让秋秋她们嘲笑得人家那么惨……”   男生伤脑筋地抓抓脑袋,打断女生:“我可不像你,有组织这么长句子的能力。我告诉过你,后来我有事。”   “可是没有告诉人家究竟是什么事。”   “我有必要把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向你汇报么?”   男生玩世不恭的腔调终于成功地激怒了对方。   “差劲!”女生毫不客气地抬脚踢在男生的小腿胫骨上,哭着跑开了。   颜泽表情严肃趴在斜坡上大气不敢出。   “比起体育课时我的不经意一瞥,你这种行为才叫偷窥吧?”   “诶?”颜泽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话的对象,男生已经朝后上方扬起了脸。光线一寸寸将那张面孔的每个细节打亮。这才看得清晰,在转过来的一瞬间,愉悦的表情脱颖而出。   几秒钟前,是那样冰冷的语气。   几秒钟后,变成这样温暖的神情。   “看吧。这就是你给我制造的麻烦。”连声调也变得温暖了,全没有面对麻烦时应有的不耐烦。   颜泽这才回忆起来,“上上周五”,贺新凉爽了女友的约,是因为送自己回家。   认识近两年,一直忽略的态度差异,突然如此明显地横陈在颜泽的眼前。   对别的女生是什么态度,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衡量对比之下的天壤之别竟因最初相遇时身份的限定而模糊了界线。   这样完美的男生,从一开始就以自己好友的男友身份出现,刨光了一切想象的可能性。   他对你这样笑,他对你使用这样的语气,他时常不经意地摸摸你的脑袋,他打的出租车驶出去很远又掉头回来送你到家。全都变得顺理成章。   而你始终享受着这些理所应当的特权,沉溺于这态度差异给平凡普通的你带来的优越感。也变得顺理成章。   即使最初将他和你限定在这种身份里的维系已经早不存在,也还能倚仗惯性按照恒定轨道运行下去。   同样,颜泽对贺新凉也有态度差。   运动会的最后一个比赛项目。当男生成功地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女生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从草地上站起来,因为腿伤,走动有些艰难,但还是举步维艰地往人群密集处迈进。   男生回看这边,与途中同样高兴的夕夜击掌庆祝后奔跑过来。颜泽伸出双手,明明计划是一视同仁的击掌,不知怎么突然在接触的瞬间向外划出意外的弧度,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完满的拥抱,而且还不止如此。   男生太过兴奋,忘记女生的腿伤,将她抱起来转了大约有450度。   几乎将整个世界劈成两半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遥远的班级方阵暴涨而来。   并没有任何不妥。没有任何忸怩,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羞涩与尴尬,快乐分享得顺理成章。颜泽甚至也不记得自己神经指向的某个痛处。   不是“代表全班的班长的拥抱”这种牵强的解释所能理清的关联。   相比起来,辩论赛获胜时面对季霄的踌躇和欲言又止是多么“此地无银”的行径。   即使外形看起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结论,即使贺新凉比起季霄实在太热血太阳光太男生。但潜意识作祟,颜泽只有在季霄面前才表现得像个异性别者。   即使名叫“萧卓安”的女生,身兼着颜泽的密友和贺新凉的女友两种身份,在几个月前失踪得彻彻底底。   彼此的关系早就因她而形成了定格。   [七]   下午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班委们会轮流去正门传达室的班级信箱领取同学们的邮件。   这天在讲台上分发信件的季霄念出“夕夜”让当事人和颜泽同时一愣,停下了手边的事情互望了一眼。   夕夜没有亲人,母亲早年就因病辞世,前一户领养人家也几乎断了联系。如果非要说有朋友的话,颜泽算是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处境,怎么会有信件造访?   女生诧异地接过男生递来的信封。上面除了收件人地址姓名之外空无一字。   “不会是挑战书或恐吓信吧?”   肩后飘来颜泽的声音。   女生无奈地微侧过头:“我在你心目中人缘差到这种境界么?”   “不然还能是什么?”   无法回答。   夕夜转过身面朝阳光举起信封逆着看了眼:“好像是名片或者扑克牌之类的东西。”   颜泽忍不了夕夜的优柔寡断,劈手夺过来代为撕开。掉出的的确是卡片状的物体。颜泽弯腰捡起来。   图片是一幅颇为诡异的素描。下方写着“气之三 审判”五个字。   颜泽颠来倒去看不出所以然。“这是什么画啊?”   “达芬奇的素描。关于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道。”夕夜波澜不惊地陈述道。   颜泽惊异于同伴的知识渊博,追问:“什、什么圣塞巴斯蒂安?”   “一个很著名的殉教故事主人公。原本是纯粹的宗教斗争牺牲者,但作为绘画题材后变得很有人情味。圣·塞巴斯蒂安是罗马皇帝戴克里先的近卫队长,因为及其俊美,皇帝爱上了他,据说甚至许以一半江山。但他虔信基督教,最后被戴克里先下令用箭射死。达芬奇画过他殉道的素描,喏,就是这幅。”   “这和审判有什么关系?”   “那就不知道了。关于审判,达芬奇有写过‘每一次审判都留下悲伤的记忆’。”   “等等……我完全迷糊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古怪。”颜泽甚至夸张地将手里的牌晃了晃,举到耳边听,以为有声音上的奥秘可以诠释画面上的迷惑。   “塔罗牌吧,应该是类似的东西。”夕夜倒显得好奇心没那么强烈,已经开始回座位去。   颜泽紧随其后:“那么,审判的塔罗牌代表什么意思啊?”   “这我倒没有研究。”夕夜两手一摊结束话题。   “不过,夕夜,谁给你寄的这个?又有什么目的?”颜泽的表情分明演绎着“急死太监”这句俗语,“他可是清清楚楚写着收件人是你哦!”手指在信封表面点点戳戳。   “唉,随便啦。谁有闲心去关注那个。”夕夜挥了挥手,从抽屉里抽出了《阅读理解300篇》,“大概是什么无聊人士的恶作剧吧。”   [八]   整座学校设施一流,环境幽雅。除了升学质量,阳明中学也一直以绿树红墙琉璃瓦为荣。   但中考前的参观时颜泽就已经发现这校园建筑唯一的弊端,图书馆采光不佳。即使在白天也需要依靠日光灯来维持通明。   灯光太惨白,在七点多钟的秋天夜里营造出鬼片氛围。特别是加上秋风穿梭于书架发出的音效。   颜泽顾不了那么多,弓下腰一本本仔细查找,忽然眼前一亮。   阅览室还真有关于塔罗牌的书籍。多亏学校一贯推行的素质教育方针,使得这本玄异书在一大堆《菊花香》、《我是香草》之类的畅销书中并没有显得太特立独行。   到底还是很介意那张塔罗牌。比身为当事人的夕夜还介意。   手指在书页间滑动。   “悲伤给心灵带来损失和痛苦,使心灵经受考验。心灵所渴望的东西有时可望而不可及或被莫名其妙地带走……为了追求命运,你可能发现分离可以增强你的注意力,使你更加坚定地实现你的目标。”   分离?颜泽一头雾水。   再往下看。   正位的审判牌——   “悲伤来自于损失。审判导致你试图凝聚一起的东西变得支离破碎。……心碎或分离带来悲伤,绝交、争吵或分裂带来痛苦或麻烦。”   逆位的审判牌——   “……过去的失败始终萦绕着你……小心报复和投射来的指责。”   这时,颜泽才彻底感受到阅览室里的阴森环境。尽管看过对那张塔罗牌的阐释还是无法理清头绪,但立刻放弃,将书扔回到架子上。一瘸一拐地告别图书管理员阿姨,出门左拐,途经走廊能看见自己班级的教室,但是无法直接从楼梯下去,得依靠电梯。   很快,颜泽就发现了这学校建筑的第二个弊端。尽管它最初是被艺术老师以赞赏的口吻告知学生:整个学校依从绝对轴对称原理。   这就意味着整个学校的建筑从每个角度看都是轴对称图形,更白话一些,那不就是左右完全一样么?   对颜泽这种路痴来说是多么灾难性的艺术。   在中央大楼里像瘸腿的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焦急感随着时间的推进累积,而绝望,终于在找到电梯那一瞬间轰然劈头而下。   期待中亮红灯的部位漆黑一片。   虽然这电梯平时就破得令人发指,经常需要使用“物理开门法”,从一楼上到五楼所需的时间足够130路公交车飞奔五公里。但它此前是被腿脚不方便的颜泽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存在。   晚自修刚开始时颜泽领了阅览登记卡,夕夜还担心地问过“要不要我陪你去”,得到女生“不用了反正我可以乘电梯上去”的答复后,明确表示“那我晚自修后就自己回去啦你注意安全”。   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颜泽泄气地坐在中央大楼的楼梯上望着下面数十层台阶一筹莫展。   腿无法弯曲,如果硬撑着上楼倒还可以采用螃蟹姿势勉强完成,但下楼,那么做只可能是一种结果:滚下去。   颜泽头靠着楼梯扶手坐在黑暗里。   这就是“分离带来的悲伤”么?   脑袋里闪现出怪念头。   那张塔罗牌是寄给我写错收件人了吧?   呼吸均匀而绵长。   秋雨没完没了,在无法触及的天宇尽头,铅灰色的云一层层叠加相错,形成厚重的棉被。不时有沉闷的雷声伴着闪电破光而来。   比起夏季常有的台风,这好像算不了什么——   每个阳台上的衣服都被吹得扭曲,有几件挣脱衣架,被卷向半空再在狂风骤然停止的瞬间跌落向水泥地或泥土里。   如果傍晚时有阵雨降临,就看不见夕阳了。   “呀,你在这里干嘛?”   奇异的声波振动了耳膜,以至于朦胧了梦境与现实的分水岭。   女生揉揉眼睛。   少年的面孔被恬淡静谧的月光逐渐打亮。   原来现实中,虽夜幕笼罩,但天气是晴好的。   “真受不了你,这样也能睡着。会着凉的呀。”男生听了女生述说事件起因之后在下一级台阶坐下,平复了之前茫然又惊慌的情绪,“你还真是宽心。”算不得表扬。   “你怎么到中央大楼来了?”女生还在揉眼睛。   “今天上法语课的时候把手表落在五楼法语教室里了。想去看看锁门了没。”   “手表?那快上去吧。”印象中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算了,先送你回寝室。”   “那怎么行?我在这里等,你快上去啊。”   “算了算了,反正不怎么重要,明天下午上课时再找好了。”男生说着就拉起女生的胳膊搭过自己肩膀要背她下楼。   女生却没有移动重心。   男生回过头:“说了不重要啦。你这么忸怩就不像你了。”   “我只是……只是……”   “啊?”男生重新坐定,“只是什么?”   “很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鼓作气脱口而出,毕竟是比篮球衫背后的号码重要无数倍的问题。“就算因为我是卓安的好朋友,也不见得你对夕夜同样好。”   男生微怔,继而笑起来。颜泽惊讶于自己在这么暗淡的光线下都能将对方表情里的温暖成分捕捉得准确无误。   尽管夜风送来的声音听着淡漠:“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喜欢过的女生名字里也有‘泽’字,女同学也都叫她‘小泽’。”   “哈啊?”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什、什么时候的事情?”   “读小学的时候。是隔壁班的女生。”   “你还真早熟。”女生内心无力地撑住腮,“毕业后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了么?”   “本来就没说过几句话,况且后来她突然转学消失了。”提及了某个禁忌语,两人都愣了一下,男生继续换出自嘲的口吻,“说来也可笑,我每次喜欢的人最后都会消失。”   消失。   没有缘由没有目的没有任何解释不担任何责任地,消失。   颜泽想起往事,发着愣,以至于对男生后面那句话的反应速度明显迟钝了很多。   “况且,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季霄,所以比起顾夕夜,能和你相处得更坦然些。”   “啊,啊?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男生侧过脸摆出无奈地神色:“太明显了吧。这都看不出来就真该去医院检查智力了。”   [九]   有那么明显么?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心里说出的那句话?   ——我想,我已经开始喜欢你。   在学校的时光是一周中最开心的五天。和他有一搭每一搭地对话,余光长久地锁定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有时正面看见他无声的笑容,满足得瞳孔都快盛不下。   确定喜欢上他的同时你就已经意识到那个可悲的事实。他不可能喜欢你。   明知道迷迷糊糊的你,无才无貌的你,不够体贴不够温柔的你是不可能被他喜欢的,却还是不悔初衷地喜欢着他。   明知道他长得那么英气,成绩那么优异,成为无数女生少女情怀的最终寄托。而你,只不过是千千万万分之一。却还是不求回应地喜欢着他。   喜欢他。行为都变得别扭。   一天内能变换四五种发型,在被注意到、问及原因时却只用奇怪的借口搪塞一番。“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他是无法理解的吧?   可以随意地跟任何熟识的男生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争吵时挥拳,高兴时相拥。面对他的成功,却连说句祝贺的话都羞涩得令场面尴尬。   不小心隔着校服的衣料碰到他的手肘,也像全身过电一样弹跳起立,佯装到储物箱前去拿书迅速逃离事发地。尽管他根本没有半点觉察。   在几乎所有人热衷于“他与xxx很般配”这种话题时,无数个夜晚,你躺在床上无法成眠,心里默念自己与他的名字,像美妙的工整对仗,多么般配。   在乎他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珍惜每一样经由他的手递来的东西。分数差劲的考卷要迅速塞进抽屉最深处,绝不能被他看见。绝不能。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全都与众不同。   那么明显。   对颜泽这种一贯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女生来说,掩饰真情是更加不可能的事。   在运动会接近尾声时丢失了校服,立刻就像小学生一样哭起来。周围同学慌张地安慰她承诺四处帮她去找,立刻就破涕为笑。至于最后找到没找到,完全与此一刻的心情无关。   大声得肆无忌惮的谈笑往往在某个人出现的同时戛然而止,这种事多发生几次,熟识她的人就立刻会觉察那些与众不同。   之所以没有变成主流八卦,也许是男女主人公自身条件的悬殊蒙蔽了大多数眼睛。   真正知心的人没发觉,要么像夕夜那样对此类事情没兴趣不关注,要么就像卓安那样彻底失踪根本无从得知。   相比起来,男生的情感要复杂得多。   不要说深不可测的季霄。就连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贺新凉都不可捉摸。   九点后还往中央大楼五层跑,只因为想取回前女友送的手表。却在被催促“你快去”的时候停下脚步转了身,笑言“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爽约后会对女朋友反问出“我有必要把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向你汇报么?”这种过分问句,却念念不忘小学时暗恋的隔壁班女孩。   内心理所应当难过,但表情上却可以做到不露声色、甚至淡然一笑地自嘲:“我每次喜欢的人最后都会消失。”   [十]   哒。哒。哒。   清浅的脚步声响彻在空荡的中央大楼里。   刚好吻合上心跳缓慢的节律。   虚荣心。优越感。依赖度。无数消磨单纯的繁杂噪音都消失远去。   翻天覆地的柔软又舒适的情绪拥堵在胸腔里,只需一点点努力,就能融化成一个温暖的微笑。朋友间的微笑。   颜泽靠在贺新凉背上,在夜风过耳的瞬间双手环紧了对方的脖子,无比宽心地将头埋在他后颈窝里,安全得让神经全都松弛,就快要睡着。   男生觉察到被自己背着的女生异样的动作,有点奇怪,放缓了步频,脚步声也相应地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漫过肩线而来的女生带着光泽的声音——   “呐,新凉。你可以叫我‘小泽’。”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4』第四话   [一]   期中考期间偃旗息鼓的课外活动在考后如死灰复燃接踵而至。除了体育部策划的高中篮球联赛参赛事宜,还有很多事情让颜泽忙得焦头烂额。   这天中午,身为班长的颜泽又被叫去班指导老师所在的化学办公室。   “下周二我们年级要举行一次爱国主义歌咏比赛,你组织同学们好好准备一下吧。”老师在被女生问道“是学工委的旨意?”后摇摇头,“不止,是学工委、团委和艺术教研室一起组织的。总之,是比较正式的活动。”   听到“团委”二字,深知学校这个部门魔鬼般工作作风的颜泽立刻头皮发麻。曾经有过晚上十点熄灯后还被团委干部叫去办公室整理档案的经验,所以在正式选班委后毫不犹豫地将团支书职务推给了具有同等选票数的季霄。   目前的局势用“如临大敌”来形容都不过分。   “时间紧迫,必须得快点定下指挥人选,这很关键。”班导严肃地说。   “那个……”女生稍作犹豫,“我自己可以担任指挥。初中时是合唱团成员。”   老师立刻喜笑颜开:“那好啊。就你来指挥吧。”   松下一口气,女生的脸上也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欣喜,但不安却显而易见。   其实有比自己更适合担当指挥的人选。颜泽比谁都清楚。   “那么,赶紧把歌先定下来。噢对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加点形式,有加分的。就让顾夕夜和季霄两人在合唱前来个诗朗诵吧。反正他们声音好配合又默契。钢琴伴奏的话……让顾夕夜担当,我看其他人好像没这个特长。她是几级来着?”   颜泽脊背一僵,语气中有几分无可奈何:“十级。”   “她肯定没问题啦。剩下的事就拜托你和她一起张罗咯。”   “好的。”女生微笑着点点头推出了办公室。   在关上门的瞬间,笑容垮了下来。   明知这次担任着朗诵和伴奏职责的她绝无可能性来和自己争夺指挥的位置,却依然高兴不起来。   也许班导并没有注意过措辞,但既成事实是,对颜泽只有一句近乎勉强的“就你来吧”,而对顾夕夜的评价却是“她肯定没问题啦”。   在任何方面稍一比较就会败下阵来,好像已成颜泽的固有命运。   追溯到最早,两个女生都还在初中的时候,同样在合唱比赛的准备期,发生过让颜泽时隔多年回忆起来都难免不愉快的经历。   就像颜泽如今人缘好担任班委一样,当年夕夜的优秀也不输今日半分。   一起参加过合唱团,在团里夕夜是高音部骨干,而颜泽充其量算兴趣分子——带团老师点人数时才会注意到的那种,但是无论如何也算是合唱团成员。所以,班级间合唱比赛时,指挥的重担落在了当时的文艺委员颜泽身上。   女生既兴奋又忐忑地在合唱团活动时偷师了几招,记下老师的动作要领后,回家关住房门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两周下来也学得有模有样。但即将上场时却出了状况。   颜泽的手不慎被门轧伤了,肿得像包子。虽然女生反复提议“我可以戴手套上场的”,却被众人一致否决“又不是指挥交通,戴手套像什么样子啊”。   老师同学转而都将希望寄托在同为合唱团成员的顾夕夜身上。被冷落的颜泽心里不快,但自认为机会尚存:夕夜根本就从来没练过指挥嘛。   没想到夕夜根本就是天才式的人物,无需反复练习,平时在合唱团静观默照,潜移默化地学会了。姿势之优美令所有人惊叹“比颜泽还厉害很多啊”。   对于不但输了角逐、而且因为没有练过歌最终连舞台都没上的颜泽来说,完全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时的她怎样在舞台上耀眼,当时的自己怎样在站在后台的阴影里不停地揉着越来越模糊的眼睛。   都历历在目。   利用讲台上的电脑下载了一些爱国歌曲,最后初步选中梦之旅版本的《我和我的祖国》。   “虽然有点难度,但认真排练好的话应该很容易拿名次。”夕夜分析道。   季霄点点头:“我也赞成。我们班女生多,适合唱抒情一点的。”   已经形成了多数局势,颜泽没必要站到对立面去,于是全票通过。在教室里反复播放,同学们也觉得很满意。   夕夜和季霄围着讲台写朗诵词。颜泽则在一旁跟着歌曲琢磨指挥动作,却总觉得有点别扭踩不中节拍。夕夜突然插嘴道:“小泽你这不对呀。《我和我的祖国》是三拍的,你这套动作是四拍的,落不在点上。”   女生的手僵在半空。过很久才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哦,是我搞错了。”   在彼此间穿行的强大气流被硬生生地压制下去。   换个角度思考,颜泽在季霄面前涵养一直好得惊人。   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回家路上借口一点其他小事把书包拼命砸向好朋友的小女生。   “颜泽是从不会与人争执的啊!”现在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给出这样的评价。只有夕夜和自己知道的过去,带着歇斯底里但显而易见的恨意,站在放学路边不顾一切地哭着发泄,甚至连三人行好朋友中的另一个努力地拉扯阻挡也无济于事,那样的女生已经不复存在。   可是,恨意却不会有半点减少。   就像夕夜自始至终都从未觉察过自己惹恼同伴的真实原因。这一刻微笑的颜泽和那一刻暴怒的颜泽,原本就是同一个生命体。   报复的方式不同而已。   第二天的早自修时间,颜泽“大义灭亲”地厉声批评了夕夜:“朗诵稿到现在都没背出,你有没有集体荣誉感啊?”   全班都在班长少见的威严面前大气不敢出。   夕夜下不了台,在深感尴尬的同时有点莫名其妙,又不好意思问出:“你不是知道昨天晚上我感冒、很早就睡觉了么?”话到嘴边变成了最笨拙的回应:“啊……诶?”   讲台上的女生冷着脸把她晾在一边,继续分配声部。   夕夜犹豫半晌才自己坐下去。   事后颜泽对此的解释是“杀鸡儆猴啦,全是做做样子,我不发一顿火她们怎么肯卖力。只有你最能理解我,别介意啦”。   夕夜倒是很快就释然了:“哦,这样啊,你下次要跟我先打声招呼,不然我会很茫然。”   “嗯,知道了。”彼此一个笑容,旧账一笔勾消。   但颜泽甚至还觉得不够解恨。   [二]   幸好夕夜也有流年不利的日子。   早自修才被班长骂了一顿,英语课,又和英语老师杠上了。   “好,第四题。啊?这道题怎么会有人错呢?冒号后面的成分不用管它,只看前半句,这是一个很明显的there be句型,哪会有什么问题?这道题当然选a了。好了,还有哪一题不会?”   正在全班大部分学生都迷惑不解的时候,夕夜举了手:“老师,刚才第四题应该选d吧。large mammals是主语,谓语已经由dominate充当,不可能是there be句型啊。”   “dominate怎么可能是主语?你真是昏头了。这道题很明显就是there be句型,还有什么好讨论。赶紧赶紧下一题。”   “但是,dominate……”夕夜还想争辩,却被老师打断。   “顾夕夜。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好伐。后面答案怎么写你就怎么接受,虽然有时有错但大部分情况都是对的。还有啊,这么简单的题你也做错,there are two species of large manmals这就是主句,后面那一大堆都是干扰信息。”老师的语气中带了些怒气。   夕夜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可是……”   有好戏看了。颜泽的第一反应。兴奋的神经被挑动起来。   不是没有期待,应该给骄傲惯了的夕夜一点颜色看看。可事态发展却远远偏离想象。   “啊,老师,后面答案是d啊。”旁边的学生没注意老师临近爆发的情绪,不知轻重地插嘴道。   “什么?”老师慌乱地往书的最后去翻,果然,答案是d。“哦呀,我看错答案了。”   全班一片小嘘声。什么嘛!揪住个错的答案都能解释得头头是道。   “哦,这样看来……对对对,这道题里two species of large mammals是主语,dominate是谓语,后面是宾语。难怪先前的there be句型我看得有点怪哦。下一题……”   教室里充斥着窃窃私语,再也无法安静下来。   “噢哟,先前你什么时候觉得there be句型怪了?是顾夕夜发现的好不好。”   “反正老头子一向是根据答案找原因。”   “身为英语教研组长有没有水平啊。照这样我们干脆拜夕夜为师算啦。”   “……”   只有颜泽一人因期待落空而伤脑筋地挠挠头。   英语老师你太不争气啦,不要老是搞这种反转剧吧。   “怎么会胃痛呢?刚才吃坏什么了么?”   “午饭后看你喝牛奶了。好像不能和油腻的食物混吃吧。”   “要不,回教室休息一下,反正都在学歌,用不着每次都加上指挥啦。”   “一个人走回去没问题?”   被热心女生们围在中间的颜泽笑着摇摇头,捂着胃朝音乐教室门外走去。   颜泽可不认为这是冰牛奶和油炸食品的共同作用,反而深切地体会到三国时期某位被气得告别人世的美男子的心情。   合唱排练的间隙,全班同学嗓子都需休息,几乎没什么人说话。静谧空间中突然蔓延出水流般清新流畅的钢琴声。包括颜泽在内的所有人朝那个方向转过头去。   不是爱国歌曲的伴奏,而是流行歌曲的曲调。太熟悉,以致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歌。   夕夜像童话里那个魔笛的小老鼠把整个世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呀,什么歌啊?”几个女生不由自主地围过去。   “好熟,就是想不起来。”   夕夜朝侧面仰起笑脸:“是《江南》的前奏嘛。”   “哦——!原来是《江南》啊!”女生们兴奋起来,“夕夜你还会弹别的流行歌曲么?”   比巴赫、贝多芬们更具吸引力的是大家无比熟悉的流行歌。   “你们要听什么?”夕夜自信地问。   “要听什么都可以么?”喜悦无比,开始了点歌时间,“夕夜会弹刘若英的《后来》么?”   “我想听夕夜弹《别说对不起》。”   指尖下立刻轻松流泻出的动人音乐让越来越多的同学朝那个方向聚拢。夕夜充分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每首曲子都弹了高潮部分。   “夕夜,会弹《手放开》么?”   女生停下跳跃的指尖:“没听过诶。”在看见对方脸上失望的表情后追问道:“你会唱么?唱几句给我听好啦。”   对方清了清嗓子唱起来:“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不想用言语拉扯所以选择不责怪,感情就像候车月台有人走有人来,我的心是一个站牌,写着等待……”   “ok。ok。够了,”女生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从头开始唱吧,我来弹。”   直到此时同学们才终于意识到钢琴十级是什么价值的东西。只象征般听了两句歌词,就能在接下去的演唱时同步伴奏。夕夜的完美又一次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曲唱完,在班长的逼迫下学歌学得几乎神形分离的众人第一次找到了融洽愉悦的团体气氛。   刚要重新开始排练,颜泽的胃却突然开始抽痛起来。   到教室布置作业的语文老师意外发现只有颜泽一个学生在,有点诧异:“这人都到哪儿去了?”   女生刚喝下一杯热水,疼痛舒缓了一些,但回答还是有点有气无力:“在音乐教室排练歌咏比赛曲目。”   老师觉察出不应该留守教室的班长的异样:“你怎么没去?不舒服吗?”说着朝教室后面走来。   “还好啦,吃坏东西,有点胃痛。”   近了才看清女生在看书。“在看什么呐?”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说。”   “什么小说呀?”老师好像有点闲,好奇心较平日翻倍。   “青春文学啦。说起来还是我们阳明一个已毕业的学姐写的。很好哦。”女生把封面翻过来给老师看,补充说明,“我敢说近十年的青春文学都没有写得比这更好的。”   “夸张了吧。”老师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老花镜,拿起书端详了一下封面:“有那么好么?借我看看吧。”   女生眯起眼,嘴角牵出一个带着莫名其妙自豪感的弧度:“尽管拿去好了。但是要还哦。”   [三]   数学课上到一半,正昏昏欲睡,颜泽抽屉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放在桌面下一看,是贺新凉发来的短信。诧异地向右看,男生果然也拿着手机。   搞什么?   “胃痛好点了么?^___^”   女生吃力地揿下不太灵敏的按钮:“好多啦。多谢你关心啊。”发送。   半晌没有回应,余光瞥瞥,男生还把手机拿在手里没错。   颜泽又发送了一条:“怎么了?”   “正在悼念纯真友谊的流逝。才一天没打交道就变得这么生分。什么多谢啊?”这次是很快就回复过来了。   女生难掩嘴角的笑意,“没有生分啊,只是心情不大好。郁闷我为什么没有超能力。”   “你想要什么超能力啊??”   “不知道。要么力气特别大,要么千里眼顺风耳,要么有铁头功隐身术,总之什么都可以,只要有个特长我就满足了。”   “—____—||| 大力士千里眼顺风耳……你要做葫芦娃么?不要吓人哦。”   看见回复的女生“扑哧”一声笑出来。身边的季霄有点觉察,诧异地看来一眼。女生正襟危坐地同时看见新消息自动跳了出来:“节制!节制!”   “搞笑的人是你吧。”   “没有超能力有什么可郁闷的,那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都得郁闷死?”   女生犹豫了足有半分钟,才发出一条:“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非常非常地羡慕有特长的优秀人才,可是无论做出什么努力都达不到那种境界,怎么办?”   回复很快就出现了:“还能怎么办?就继续羡慕呗。难道去找靡非斯特玩rpg?”   颜泽看见短信的瞬间,突然听见讲台前老师的点名:“贺新凉,这道题你有什么想法?”   呃——又来了!   众所周知,贺新凉和季霄两人一向是数学老师的“救命稻草”。每次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不必怀疑,这位老师遇到无法解决难题的几率大得惊人),总是来这么一手:“xxx,这道题你有什么想法?”   但今天这招似乎不灵。彻底不知道她在讲哪道题的贺新凉站起来抓住辅导书一阵乱翻。   等待半天意识到得意门生也偶尔有走神状况的女老师温柔体贴地说道:“不要分心啊。先坐下吧。季霄,你有什么想法?”   同桌的男生站起来顺利解决问题的同时,女生按下发送键。“什么靡非斯特?”   贺新凉的回短信速度丝毫没有受老师影响:“小朋友,要多读书拓宽知识面啊~”虽然没有半点恶意,但却让女生脸红起来。   其实,那种假设根本就不可能成立吧。   贺新凉本身就是和夕夜一样的优秀人才,哪会有什么努力而达不到的境界?   根本就和平庸的自己不是一类人,问了也是白问。   [四]   数学课后是两节连堂法语课。   “昨天我被英语教研组拉去帮忙批改你们的期中考卷,”第一节课还差五分钟下课时,老师阖上教案开始跟大家聊天,“你们听力最后一题是不是有个空填dance?”   学生们稍作回忆就立刻相继点头。   “我批的那本考卷里有好几张写成d-a-n-s-e。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们班人的卷子。我那个叫心痛啊。只好给你们叉叉,其实我知道你们是对的呀,只不过那是法语不是英语咯。”   努力回忆起当时自己写的是dance还是danse的众人很快展现出了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   “啊啊啊啊,我写s了。”   “欧耶,我没写错。”   “你没写错么?看你两只眼睛距离那么远就知道你肯定写错了,别硬撑。”   “你少打击我。”   ……   老师笑眯眯地用一句“以后可别把英语和法语搞混了”压住下课铃结束课程。再抬起头时叫住混乱中心的颜泽:“班长你来一下。”   “明天会有法国兄弟学校的交流生到达,需要我们班接待。你趁现在统计一下有多少同学愿意在双休日带一个法国学生回家。主要是让他们体验一下中国家庭的生活,如果可以就带他们去著名景点观光。”   女生点头的同时提出疑问:“b班也一样统计么?”   “当然啦。”   法语课,全班四十七个同学按学号单双分为了ab两个班级。这周轮到a班在中央大楼五层法语教室上中国老师的课,而b班留在原班级上外教的课,下周再换过来。   犹豫着是否下楼去统计的颜泽很快被贺新凉拉住:“我帮你下去统计。你胃不舒服腿又没好。”   “嗯。”   “多谢”二字卡在喉咙里没出来。不必那么客气。   颜泽递上的名单和贺新凉递上的名单摆在老师面前。   “a班,7个人。b班,1、2、3……9个人。那么就一共是16个人。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们啦。”   女生转过身准备回自己座位,却又突然停住回过头,再看一眼老师手里的b班名单:“老师,是不是一家只能接待一个法国学生?”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老师从名单上抬起头来。   “那个,总共只能接待15人。”   “诶?”   女生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我和b班的顾夕夜,是一家。”   [五]   你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出的距离那么漫长。   漫长得似乎已经回不去了。   中间的广袤地带,时光在黑暗中交错成荒芜的坟场。   可是,却总有那样看不见摸不着的纤细丝线维系着你和她的关联。   在同一片屋檐下,呼吸同样质感的空气,共同享有的东西多得连自己都数不全。   不是相爱的姐妹,却是一直以陪衬者和被陪衬者身份相伴的“亲如姐妹”。   是一家人。   回顾制造胃痛的那顿午饭,和平时并没有任何不同。   颜泽接过窗口里递出来的自己点的饭菜,收回放在打卡器上的饭卡,听见排在身后的夕夜一如既往的声音:“和她一样。”   窗口里递出同样的饭菜。   颜泽拿了两双筷子后四下张望一遍,用下巴示意靠近食堂侧门的两个空位:“坐那边吧。”   不知不觉中,她对你的依赖竟累积到这般程度。   傍晚的夕阳从窗外直接落入遍布皮肤的毛孔,照进流淌的温热血液,灰色的阴暗因子被冲散大半。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下来,鼻子有点发酸。   ——我和b班的顾夕夜,是一家。   即使憎恶也无法割断的联系。   ——和她一样。   [六]   虽然最后登记的名单上留下的是颜泽的名字,但实质上的接待者是夕夜。   颜泽的法语水平还不足以使她能顺利听懂夕夜和nathalie的对话。一头雾水的颜泽此刻才万分后悔没有像夕夜一样去上法语补习班。   其实产生嫉妒心并不代表颜泽的本质有多坏,实在是有太多原本属于颜泽的东西最终的实际所有者变成了夕夜。   像任何一个家境殷实的中产家庭独生子女一样,颜泽从小拥有得太多,从没考虑过哪样值得珍惜。在夕夜初二来到这个家之前,颜泽的钢琴完全就是一座闲置的木头。   父母采取宽松式教育,并没有要求女生去考级,不希望她有压力。于是十几年来会弹的曲子始终没超过十首,到最后母亲居然被邻居善意地提了意见:“小泽不要总弹那两首呀,虽然不是噪音但也会听腻的咯。”   而如今,母亲在被意外表扬“小泽最近水平进步好大啊,真不简单”时也只能更为尴尬地笑笑。   “我生你的时候虽然条件不大好,但也保证了每天吃四个水煮蛋。”潜台词是明明营养跟上了可为什么你总在智力上比别人差一点。母亲对亲生女儿近半年的法语学习成果颇不满意。   “就因为你吃多蛋白质,我才变成‘蛋白质’女生的。”颜泽扒进一口饭,闷声反驳道。   nathalie的中文水平也不敢恭维,看看颜泽又看看女主人,推了推身边的夕夜问了好长一串问题。夕夜听者逐渐笑起来,叽里咕噜解释半天,再转头对颜泽说:“她看你们俩表情以为你们为她的到来吵起架了。”   颜泽立刻对nathalie摆出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怎么会呢?我们欢迎你还来不及。”   夕夜只好又转过去对nathalie传达欢迎辞。   开了这个先河,接下去的局面就变成了夕夜的口译练习。   整顿中饭以母亲的小声叹息告终。“你说你,学得同样久连人家夕夜一半都不如。说完笨猪傻驴就没词了。”   颜泽一言不发离席进了房间。   长期受到这种压抑,日积月累最后肯定会被实体化的怨念直接压死。   好在颜泽有自我排解的方法,所以健康地生存至今。   颜泽开启电脑连上宽带。登陆学校论坛,找到灌水版区,从主题为“顾夕夜是个贱货”的帖子开始看,津津有味、自得其乐。   夕夜太优秀,嫉妒者绝不止颜泽一个。   每次看完那些anti贴,心情就奇迹般的好起来。最喜欢的帖子并不是通篇对女生低俗的辱骂,而是像“顾夕夜的100大罪状”这类列举贴,从一到百,她惹恼其他人的行为一条一条与惹恼颜泽的吻合起来。找到了同盟。   但是颜泽从来不会发帖加入这个同盟。对ip地址这类玄秘的互联网要素不够信任,总担心它会暴露自己的行踪与身份。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使隐身,论坛管理员也能查出来。   至今还能够对她笑,能够和她聊天,能够与她形影不离扮演闺蜜,能够不对她采取迫害性的实际行动、只在被逼急了眼的情况下才稍作反击……依靠的全是这种方法。   仅仅潜水看看,心情就拨云见日了。   [七]   周日按计划带nathalie去知名景点闲逛,颜泽顺便在南京路买了一件新衣服,直接穿在身上,旧的那件被夕夜拎在手里。   “下面去哪里?”   颜泽抓抓脑袋:“去豫园吧。有吃有玩,中国风又比较浓。”   是个很合理的提议。夕夜也赞成。   颜泽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去过豫园,当时家还在浦西,当时的南翔小笼对小学生还颇有吸引力。搬家后对这张“民族风”的牌逐渐失去兴趣,太过明目张胆地运用瓷器、玉器、手作刺绣这些元素就好像翻出家谱出来跟人炫耀“我是xxx第一百零八代孙”,并且随即掏出某物件:“这是我家传家宝,xx元卖给你”,同样拙劣。   但却很能讨得外国友人欢心,尽管花五六百买到进价五六十的民族商品的总是他们。   就在颜泽捉摸着中餐是该去法餐厅还是中餐厅吃的时候,身后突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英语版本的“你想去中餐厅吃饭么?”   女生迅速回头,果然!上海真的没什么地方值得观光:“新凉,你接待的是法国人不是美国人好吧?一点导游的职业精神都没有。”   背对这边的男生转过身,随即露出欣喜的神色:“呀,又碰到一对。”   “什么?”颜泽懵了。   男生得意地用拇指指指店铺里面:“虽然事先没有约过,但全都巧遇了。”   女生伸头往里看。比一般人闹腾两倍的年轻群体可不就是自己班上的接待者和法国来的被接待者么?里面的同学也发现了颜泽,发出一阵惊呼涌了出来。   “好像是齐了吧。”颜泽点点脑袋,三十一个,“要不,我们在这里照张合照?”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   得到一致赞同。   摆好pose,颜泽站在最中间,女生们围在身边,外圈是男生们,最外面一圈是平均身高比中国学生高出一个头的法国交流生。   咔嚓。   “等一下等一下,新凉你在干嘛?还不快来拍照?”   忙着帮外国友人付钱的男生这才跑向同伴身边,挤进画面。   “不好意思,麻烦你再拍一张。”颜泽对乐于助人的路人甲笑得无比甜美。   “没问题。”   咔嚓。   笑脸形成了定格。   [八]   因为接待事宜,被班导特许可以在家多待一个周日的晚上。   周一大早,颜泽夕夜到达学校时顺便拿了已经洗好的照片。没报名接待的同学也很好奇,全都围在颜泽身边看照片。整个早自修变得闹腾腾。   “啊,这两张洗重了。一样的。”   颜泽瞥一眼,笑起来。是那两张集体照。“不是哦,你仔细看看,这一张多了什么?”指的是后面拍的那张。   “诶?还有这种事?”女生群兴奋起来,单纯地观看照片活动变成了“大家来找茬”。   “噢——!我发现啦!”   的确很容易发现嘛。颜泽仰起头,却没有听见预料中的答案。   女生指着照片得意地说:“这张多了垃圾桶!”   颜泽一愣。仔细一看,果然,因为要容纳下贺新凉,整个镜头右移了一点,把人行道上的垃圾桶也捎带囊括进了画面。   可是……难道垃圾桶比贺新凉更醒目么?   颜泽把头埋在手臂上笑起来,重新仰起头时眼睛里都闪着泪,想穿过人群的缝隙去嘲笑一下旁边的男生,却发现对方正在补眠,已经做出的推搡动作没能刹住车。   “什么事?”男生睡眼朦胧,如果不是皮肤本身黑的话,眼圈会更加明显。   “啊,你昨晚忙着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了?怎么精神这么差?”   “比那还惨。偷鸡摸狗至少还有所得。”男生无奈得耸耸肩,“我是被没倒过时差来又过度浪漫的法国男人折腾到崩溃了。”   “怎么?”   “半夜三点跑到我房里来把我推醒,问我‘那女孩在哪里’。”   “哪女孩?”   “顾夕夜呗。白天见了一面,那家伙就开始一见钟情了。”   “啊啊啊!法国男生对我们夕夜一见钟情了么?”身旁有女生插嘴。   颜泽顺着声音往上看,目光最终落定在裴嘉莹同学中头奖一样兴奋的脸上,瞬间心脏麻痹。   如预料的一样,第二节课间广播操回来,“顾夕夜被法国男生看中”的八卦已经传遍了一年级的每个角落,连女厕所排队的人都及时获知了讯息。   “魅力真是太惊人了,一班那个女的。”   议论声飘进正洗手的颜泽的耳廓。女生的注意力被转移,忘了关水。   [九]   这天中午,夕夜陪颜泽穿过中央大楼去教学楼的另一边找二班的班长。   刚走到门口,教室里传出男生们一阵奇怪的起哄声。   冬季的教室不通风,混浊的空气让颜泽微皱起眉头,推开门后隔了三四秒才对前排同学说:“找一下你们班班长。”   伴随着气若游丝的“哦,你等等”一起扑面而来的是无数“顾夕夜诶”的窃窃私语。颜泽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关上了门。   其实没那么了不起吧?   夕夜那接近西方人的面孔和如同3d人偶一样的身材本来就是讨外国人喜欢的类型,再说长成什么样也是妈妈的功劳。   音色很棒、钢琴一流,也只不过是她众多特长里的一项。   但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让全年级两次接受强大的视觉听觉冲击,夕夜已经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级花。甚至现在的知名度已经高涨到超越“双语班美少年双子星”的地步。   在每天中午走向食堂的一路,颜泽也明显感觉到回头率的骤然上升,引人注目的当然不是自己。   这让颜泽内心充满了烦躁感,嫉妒心理也蠢蠢欲动。   可是说到底和她暗中做对的手段也就那么几种:不露声色地给她的人际关系设置障碍、有意无意散布一些关于她的负面消息、吃午饭时故意点她不怎么喜欢的芹菜。   完全小儿科。   对阻止夕夜在男生心目中的地位急速up没有任何帮助。   虽然并没有谁冒失地跑到面前表白,但不可否认,她绝对是进入男生们梦境最频繁的女生。   颜泽自己有时也觉得嫉妒是种阴暗又可耻心理。   上周语文老师把借走的小说还来的时候,颜泽就深有体会。   “觉得怎么样?”女生开心地期盼与自己统一战线上的崇拜。却得来——   “一般般吧。没什么文化的人才写这种东西,我劝你还是少看。”阴阳怪气的腔调,说不出的酸。   女生的笑容僵在脸上。   嫉妒心。连老师也不能幸免。   这位学姐写的小说比那些名校毕业生写的故弄玄虚的晦涩文字强多了。怎么能说“没什么文化”?   你自己呢?   上课就照本宣科,乏味得无异于催眠曲。也从不见你看什么“有文化的”名著。还好意思评价“一般般”!你自己写的东西呢?你自己区十佳教师的评选词都是找夕夜帮你写的吧?   颜泽的拳头在冬季校服的口袋里被逐渐捏紧。   刚进校时每个学生都被要求站在写着“今天我以阳明为荣,明天阳明以我为荣”的黑板前作自我介绍。我们的确以阳明为荣。可是作为阳明的教师,面对如此优秀的毕业生,却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   这种时候,不应该以拥有过这样优秀的学生为荣吗?   这种时候,不应该以拥有这样优秀的朋友为荣吗?   轮到自己去面对这种态度上的选择,就完全变了样。   实在太差劲了。   [十]   如果说阳明中学是一所话题高中,那么话题集散地自然当数食堂。   从食堂的“门面”开始,所有社团、学生组织的通知和海报都贴在宽阔的玻璃门上,活动频繁的时期,同一个位置重叠粘贴四五张也有可能。   “电影社最新活动,由上海知名主持xx主演的青春偶像剧《xxxx》将于11月20日在演播厅点映。”   “二年一班原创话剧《xxxx》圣诞夜演播厅倾情上映。”   “喜报:热烈祝贺我校二年一班柳溪川同学获上海市作文竞赛一等奖。”   “一年级优秀团员名单”   “上海市交通大学自主招生选拔考试名单公示”   ……   获取以上信息之外,还能看见白板上原本的菜名被恶作剧的学生改得面目全非。“咕咾肉”变成“咕咾面粉”,“蚝油青菜”变成“蚝油青虫”。   一笑而过后,速度和范围更魔高一丈的是口头传播。小道消息与饭菜气息一起弥漫在整个食堂的空气中,无孔不入。   “听说了么?一年级出现了谜样的转学生。”   转学生?排队时小道消息自动进耳的颜泽转头问夕夜:“高中怎么还会有转学生?何况是阳明这种市重点高中。”   “所以你没听她们说‘谜样的转学生’么。”   颜泽好奇心大增,竖起耳朵。   “传说是要转进双语班呐。”   女生惊异,怎么还神通广大到直接转入特色班?看来班里要加入新同学了。   “从哪儿转来的啊?是因为品行不端被原校退学,还是被我们学校挖来的牛人?”   “都不是哦。是留学生。”   “哦——那就不奇怪了,外国人嘛,总是能享点特权。咱们学校人数最多的‘四大害’不就是阳明实验人、圣华实验人、韩国人、台湾人么。外国人占了一半。”   “no!不是外国人。听说是法国英久私立高中的华人校花,上海本地人噢。”   “啥?校花?你见过么?”   “没。好像还没来报到……哎我要咖喱鸡、炒三鲜……”   听到“校花”二字的颜泽比前面聊天的女生更加惊讶,迅速回头看向身后的夕夜。   “怎么了?”女生诧异。   颜泽笑着耸了一下肩:“有入侵者来挑战你的地位咯。”   “我?”夕夜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什么地位?”   “级花嘛。”   “……谁说我是?”   “你太没觉悟了吧。”颜泽无奈地上下打量一番这位除本人外公认的级花,“不过,排队时都在顺便背单词的家伙没觉悟我也不认为有什么反常。”   根据阳明小道消息发布台的最新信息,一年级双语班即将转入女生一名,传说中的法国私立高中华人校花,关于相貌目前还没有来自目击者的直接反馈……   等等!名字……怎么连名字都没流传开呢?这次阳明情报网的成绩实在大失水准。   很期待呢。那位谜样的转学生。都想按下快进了。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5』第五话   [一]   得到官方消息是在两天以后,到化学办公室班级指导老师处领安全宣传手册时,颜泽到底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啊老师,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们班要转进新同学,是真的么?”   “呀,你们消息还挺灵通。不过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今天她就会过来,还得麻烦你待会儿去物业部帮她领一套课桌椅。”   “那倒是没问题,可是,贺新凉不还没有同桌么?”   “耶?我们班是单数人数?”   “四十七人。”颜泽露出“被你打败了”的无奈表情。   “啊我怎么一直记得是五十四人呐?”   彻底被打败了。“老师你除了教四十七个人还教了七个鬼魂么?难怪工作压力这么大。”   “不要嘲笑我……”老师心虚地端起杯子咽下一口开水,“那么把李超调到贺新凉身边,让新同学和裴嘉莹同桌好了。听说新同学很漂亮,放在贺新凉身边我还有点不放心。这样全班都完美了,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坐。绝对不会有恋爱滋生的温床。”   “……”颜泽表情痛苦地捂住额头。“您老人家是把季霄当成女生还是把我当成男生了?”   “诶?啊——你找谁?”老师的身体往门的方向探了一点,目光越过颜泽的肩线,找到了最佳救场人员。   颜泽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与此同时听见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   不是幻觉。   记忆里一段不算太遥远的时光,找准了轴对称线,对折过来,没有丝毫误差地与现实重叠起来。   “老师好。我是来自法国英久私立高中的转学生,萧卓安。”女生的嘴角牵起来,力度恰到好处,下唇线弯出一段漂亮的弧度。一切如同精心设计。就连声调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从容。“好久不见呐。”这句是脸的朝向转过细小角度后对颜泽说的。   手突然流失了气力。   安全宣传册散落一地。   有那么多线索。怎么就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联想?   开学三个月后突然(符合她随心所欲的作风)从法国私立学校(她当时不就是去法国的私立学校了么)直接转入市重点阳明中学双语班(只有她身为市政府要员的老爸才会如此神通广大)。   可是,之前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回归。   就算是现在,已经如此鲜活地站在眼前,还是充满了不真实感。   “嗨——”   连一向伶牙俐齿的颜泽也顿时语言无能。   “啊你们俩以前认识么?”班导插嘴问。   何止认识。   颜泽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态度面对这位“旧新人”。   无法面对转学生萧卓安的人不止颜泽一个。事实上,夕夜对老友的敌意比颜泽想象的更浓。在走廊上第一眼看见颜泽身边的卓安,夕夜的惊讶神色只有十分之一秒。随之而来的,是比常年的高山冻土层表情更恐怖的冷漠:“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卓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不知怎的,颜泽觉得两人有针锋相对之势。   并非错觉。夕夜率先以不屑语气的反问开战:“你觉得你回得来么?”   没等卓安答话,女生兀自继续说道:“莫名其妙地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你把我们都当成什么了?萧卓安,你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虽然语调依旧平静,甚至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但却具有无敌的威慑力。连旁观者颜泽都感到汗毛逆立。颜泽从没见过夕夜这样的语气和表情。   夕夜看着对方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转身进了教室。   走廊上的卓安露出诡异的笑容:“谁说我要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而同为熟人的贺新凉,则直接采取视而不见的拟态空气法,经过卓安身边两次都形同陌路。   颜泽感觉到教室后半段这小圈子的气压明显变低了。   [二]   夕照的最后一缕光线湮没在放课后的喧嚣声中。   男生们不知疲惫地奔跑在绿茵场上。三朵浓重的阴影斜斜地平摊在操场跑道的边缘。   晚风往复穿梭。   如果只是梦境,也是近乎真实地存在过的梦境。   “三。”   坐在中间的女生看了一眼手表,停下正在吃的关东煮数道。两旁的女生虽然诧异但也立刻放下食物。   “二。”   远处的城市图景虽天色的暗淡而逐渐模糊不清。   “一。”   整个校园的路灯从路的尽头开始,一盏盏顺次亮起来。三个女生同时笑起来。   “表真准呐。”颜泽感叹了一句。   但卓安却完全没在意这种现实主义的细节,兀自说道:“呐,你们知道么?如果太阳此刻熄灭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钟后才知道。”   “为什么?”颜泽好奇。   这种问题自然由科学发言人夕夜来回答:“因为距离。光线从太阳传播到地球需要大约八分钟时间。”   “啊,好神奇。”小女生的惊讶显而易见,“那么,我们现在看见的其实过去的光咯?”   “可以这么说。”卓安点点头,“这句话令我着迷的地方在于,太阳熄灭光芒后的这八分钟,其实和往常一样温暖。直到真正的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会觉察这只是虚幻的温暖。”   “听上去有点恐怖。”颜泽重新开吃。   夕夜笑起来:“这有什么恐怖的?你的感觉还真和正常人不同。我倒是觉得有点感伤。不过……放心吧,太阳的寿命肯定比你长。”   “是么,那就好。”两年后的还在高中物理考试中算出太阳寿命只剩十年的颜泽,当时无条件相信夕夜的话,无比宽心地专注于关东煮。   没有注意到的情节。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没有注意到的时光。   是什么在发出即轻又缓的脚步声慢慢离开?   没有注意到的卓安,当时叹了口气。只有夕夜诧异地看向了她不安的侧脸。   最后一盏亮起的路灯光线将黑暗彻底吞噬。   所以想象不出,没有光的时候,时间会变得多么冰冷而漫长。   短暂的隐忧之后,卓安干脆地跳下栏杆转身仰头对两个同伴说:“回去吧。”   当时的颜泽怎么能够想象,不远后的将来,以为永远都最稳固的三人行友谊被轻而易举地打破。   一个对另一个说:“你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而回答是——   “谁说我要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三]   劳动技术课,全班分成八组,围桌坐。   按照教室座位区域划分,颜泽所在的这一桌局势空前紧张,数数成员就明白了:颜泽、夕夜、裴嘉莹、季霄、贺新凉,以及萧卓安。   老师正心无旁骛地传授电烙铁使用技巧。颜泽在桌下偷偷掏出手机。   “你会和卓安重新在一起么?”   是不是有点太八卦了?以前是死党的时候都从不过问同伴的恋情。颜泽按下清除键一个一个字都删掉。   “刚才体育课篮球练习赛夕夜和卓安差点打起架来。”   陈述句。但太有长舌嫌疑。况且,人家未必关心小女生间的明争暗斗。继续删除。   “你觉得卓安为什么回来?”   这应该是每个人都在考虑的问题吧。还没等按下发送键,手机就率先振动起来,颜泽只好放弃已写消息先看来信。   居然正好是贺新凉的。颜泽条件反射抬头看坐在正对面的男生,果然也低着头看桌下,原来无聊的人真不止自己一个。   不过关注点好像略有差异。   “我昨天晚自修后试探过季霄了,你要知道结果么?”   颜泽沉不住气,紧张地望向身边的男生。季霄立刻觉察到奇异温度的目光,侧过脸低声问:“怎么了?”   “没,没事。”女生慌忙地低下头重新开始发短信。   “如果是坏结果就别告诉我啦。”   贺新凉发短信可谓神速:“我无法判断好坏,不过他肯定不喜欢顾夕夜。”   “哦。是么?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我要交女朋友你没意见吧’。他一点都不在意地问‘你不是一直有女朋友么’。真冷漠啊~”   “orz这只能证明他不喜欢你吧!和夕夜有什么关系?”   “你让我继续讲啊。然后我问他‘你觉得我和顾夕夜交往怎么样’,他想都没想就回答‘很好啊’。”   “哦。”颜泽想不出应该怎么回复,半天才发出一个字。   “还没完呢。接着我问他‘那你觉得我和颜泽交往怎么样’,你猜他怎么回答?”   “拜托你一次说完以免我掀桌。”发出短信的同时颜泽抬头朝对面的男生狠狠地瞪了一眼。   “好吧好吧。季霄愣了足足有十秒哦~然后摇头叹气看了一眼窗外说‘连我这么有自制力的人都想让你做平抛运动了’。后面就是男人间的玩笑话啦你没必要知道。汇报完毕。”   “我搞不懂他那话到底什么意思。”颜泽老实承认。   “两种可能:第一,他反感我和你交往;第二,他反感我同时和两个女生交往。究竟是哪种你自己揣摩吧。^____^”   颜泽被旁边施加过来的力中断了发短信的动作,发现是季霄在用手肘轻推自己,紧张之余有点迷茫。男生使了个眼色,颜泽才回头看见身后的老师已经停止了讲课正盯着自己,连忙把手机收进口袋里正襟危坐开始听讲。   等到看见贺新凉追加过来的最后一条短信时已是下课时间。   “自己的幸福要主动争取哦。fighting!”   见鬼。你以为是中央一套八点档励志剧么?   [四]   虽然觉得贺新凉的“鼓励”有点瞎,但从那以后颜泽一直都在思考“怎么主动争取”。   每个课间和女生们说笑也显得心不在焉。眼睛有意无意朝自己座位边的男生望去。   捱到晚自修课间,女生终于找到好借口,按耐不住扭头轻声问道:“季霄你16号会来夕夜的生日party么?”   “当然了。不是全班都参加么?”男生诧异地从作业上抬起头。   “哦,我只是确认一下。”   又归于平静。尴尬的气氛扩散开来。   打破沉默的却是男生:“你们订好蛋糕了么?”   “蛋糕倒是订了。”女生趴向课桌,“可是我礼物都还没买。不知道送什么。做朋友太多年,有创意又有心意的礼物都送过了。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唉,好头痛……”发现自己在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的颜泽突然从桌上直起身体。   完了,肯定被讨厌了。   但鼓起勇气向侧面扫去一眼时,却捕捉到男生脸上不易觉察的一丝微笑。   错觉么?   “试试送cd给她。”男生的声音很温柔,“every little thing的新专辑。上次无意间听她抱怨想要又没空上街去买。”   “这样啊——”这一刻的颜泽真不知该表现出欣喜还是悲伤的神色。从好的角度考虑,季霄这不是在体贴地给出建议帮自己解决问题么?从坏的角度考虑,他居然把夕夜想要的东西记得那么清楚。   感情的天平究竟是偏向夕夜还是自己呢?   如果现在不确认,以后可能就再没有勇气去确认了。   “那个,季霄。我爸爸在美国工作,圣诞节都没法回家,我想给他买个新年礼物寄过去,你这周末能陪我去挑选一下么?”   除去夕夜的因素,是否还能帮忙?   话虽说得有点绕弯,但意思总算表达清楚了。女生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身边的人。   男生沉吟半晌:“嗯……周六我要上补课班……所以……”   全身的血液冷却下去,流动速度缓慢,甚至没有力气回到心脏。女生垂下眼睑。   本就不该报有任何奢望。   “周日下午2点可以么?”   女生惊异地瞪大眼睛。   男生好像会错了意,带着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周日上午答应新凉去看他们和南洋模范中学的篮球友谊赛了。”   这不是重点吧?   颜泽受宠若惊地拼命点头:“周日下午就可以。可以的。”   [五]   世界似乎非要“有人欢喜有人忧”才能“情绪守恒”。同样的地点,颜泽欣喜若狂一个半小时后,另一个女生则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对不起,我已经忘记该怎么面对你了。”被拽住的贺新凉转身后沉默半晌,最后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女生努力维持着镇定:“新凉,我想了很久,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可是,我在乎。”男生推开拽住自己衣袖的手。   女生一愣。   “当初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失踪,随便丢下身边的一切远走高飞。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知道‘责任’二字怎么写么?你能不能想像一觉醒来最在乎的人无责任消失剩下你像个傻瓜一样不知所措?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才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抱歉,我还没做好准备第二次受伤。”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卓安才丧失惯常的从容,从身后抱住转身的男生:“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最在乎的人是你。”   “这就是你的问题。任何时候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我知道你不会变心的。”   “萧卓安,你醒一醒。时针、分针、秒针都只会朝一个方向旋转,”男生再次推开女生,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回、不、去、了。”   贺新凉走出教室,顺手带上了门。刚要从楼梯下去,又突然停住,往楼上走了半层,准确无误地找到目瞪口呆的女生,拉着她的胳膊下了楼。   “人这么笨就不要做偷窥狂。虽然变态,但那也是高智商的专利。”   颜泽涨红了脸:“我又不是故意……我只是忘了拿……”   “算了,我对那种愚蠢的作案动机没兴趣。”男生摆了摆手,“回寝室吧,快熄灯了。”   女生快步朝灯火通明的寝室楼走出几步,继而又停下脚步转身:“呐。你和卓安……”   男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那么点储备智商很容易消耗光的。所以别人的事就少操心了。”说着把女生硬梆梆的身体扳回去转向女生寝室方向。“快回去睡觉。”   “可是我还是忘了拿衣橱钥匙。”虽然嘟嘟囔囔,女生还是乖乖回了寝室。   都说青梅竹马只是传奇。   从无视对方性别的年月就因为邻居关系开始厮混在一起,直到长成出类拔萃的少年少女,直到有一天从他的自行车后座赌气跳下来。   “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喂!”猛地把女生从呼啸而过的车轮前拉开,“那是法拉利是法拉利啊!你这样冲过去撞坏人家,怎么赔得起?!”   卓安被吓了一跳,也笑不出,停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信封往男生脸上扔去:“这是什么?”   新凉也被砸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哎——人家要写情书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这种东西你……你留着干嘛啊!马上就应该扔掉!”   “为什么?”男生莫名其妙。   “因为我喜欢你啊!”   脱口而出后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半晌,男生笑起来:“看来我们俩的共同点越来越多了哦。”   “诶?”女生瞬间红了脸。这句话是“我也喜欢你”的替代品么?   不能对从小就没正经的家伙抱过高期望,这是血的教训。男生的笑更深一点,无限温柔的语气:“我也喜欢我自己。”   “去!死!”一脚踢在男生小腿上。   虽然是暴力的开始,过程也未必有多温馨,但那的确是年少时最美好的感情。   最后一次面对面插科打诨的对话,事后回想也是温暖的。   卓安凑到新凉身边:“你第一志愿填哪里?”   “当然和季霄一起填阳明啊。”   “……”女生抱着“不要跟男生争宠”的心理把要吐的一口鲜血忍了回去,“那我也填阳明怎么样?”   “随便你啊。”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女生终于小宇宙爆发。   忙于默写化学公式的男生终于足够重视地从硫酸和碳酸钙们中间抬起头来,“那我应该什么态度?”   “你应该问‘为什么’?然后我回答‘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男生摆出“败给你的韩剧情结”的无奈表情:“你说什么是公理?”   “诶?”女生愣了一下,怎么话题变换这么快。“经过人类长期反复的实践检验是真实的,不需要由其他判断加以证明的命题和原理。”   “‘我们不会分开’这就是公理,所以你不必反复加以证明了知道么?”   ——我们不会分开。   ——我们回不去了。   同样的主语。   因为一个游戏变成了截然相反的结局。   卓安顺着课桌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啜泣。泪眼模糊间,突然被不远处地上的一张纸条吸引了注意。   [六]   夕夜的生日其实是11月3日。但因为那时正值期中考试缺乏心情,而且同班的裴嘉莹生日在同月16号,所以延迟到11月16日一起庆祝。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这一天更不适合开party。期中考试成绩公布日。连核心人物颜泽都因为在班导办公室看见自己走成正弦曲线的成绩走势图而情绪低落。   “唉,人生总会有起伏的嘛。正弦曲线也很正常啊。”新凉安慰道。   女生趴在桌上郁闷:“可是现在正值波谷啊。”   “那你应该这样想么:下次就到波峰了。”望着女生“晚上肯定又要被妈妈骂死了”的痛苦表情,男生只好继续发挥博爱精神,“订的蛋糕要去拿了吧?我替你去?”   一张订购单迅速飞向眼前。好像没有半点谢意,甚至还没给半个正眼地挥挥手算是答谢。   算了,不跟她计较。   男生套上冬季校服转身从后门出了教室。   北风从突然被打开的豁口中灌进来,让充斥着几十名学生呼出的暖热水蒸气的空间温度顿时下跌了几个刻度。   桌面上看不见的细小尘埃也被吹开一点距离,可是,谁知道呢?   改变了位置的尘埃,谁能觉察它们彼此之间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微小距离?   甚至连它们自己都觉察不了。只是有朝一日会突然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已经与以前天壤之别。   “那家伙不在,气氛果然会打折。”   颜泽惊异于此话出自疑似竹林七贤之一的超脱隐士季霄之口。“你平时不是一直嫌他吵么?”   这里“那家伙”和“他”的默认所指都是贺新凉。   “不过,居然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他是自作聪明采取最短距离走直线撞到墙了么?”女生虽嘴上无德却难掩焦急。   “碰上周五的下班高峰很可能堵车。不过你如果不放心还是去外面看看吧。”男生毫无波澜的冰冷声音与背后无聊打闹的喧嚣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诶?”女生停下脚步。“我?”   “你这种在教室里实践简谐运动的行为已经持续半小时了。”男生终于忍不住做出“头晕眼花”的表情。   “是、是么?”完全没有自我意识,“那我还是出去看看。”走到门边时还不忘强调一句作为补充说明:“毕竟那种冒失鬼撞到墙的可能性比堵车高。”   季霄笑了笑。   结果,既不是撞墙也不是堵车。而是“人为灾害”?   往校门方向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卓安和拎着蛋糕的男生在纠缠。   ——人这么笨就不要做偷窥狂。虽然变态但那也是高智商的专利。   ——你那么点储备智商很容易消耗光的。所以别人的事就少操心了。   不应该插手吧?即使那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颜泽往后退的时候被不平整的路面绊了一下,直接摔向刚停息的雨水形成的“泥潭”。   完蛋了。不仅尾椎骨痛得要命,而且这种“斑点狗”形象怎么坚持整个party啊?女生绝望地坐在地上哀叹人生之曲折多难。   “平衡木都跳不来的人还想表演特技?”   嘲笑词句,却是温柔语气。   回过神,看见左手拎着蛋糕的男生另一只手正伸在自己面前,再往上看,与几秒钟前面对别人时的敷衍截然不同的神色,少年伤脑筋的表情间参杂着温暖。校园里路灯亮起的瞬间,像电流一样乱窜的光线纵横交错在男生平静的脸上,在女生的瞳孔里被逐渐放大。   下意识伸出的手又停在半空,因为刚才的撑地动作而沾满泥水。   觉察到女生动作停滞原因的男生笑了一下,没有迟疑地直接抓住对方的脏手把她从“泥潭”里拽了起来。   “我撞墙?是她自己蠢到撞大地吧?”男生把蛋糕递给两位寿星,转头继续对季霄说道。   “我可不像你大脑和小脑长反了区域。”这句是给颜泽的。   季霄显然比贺新凉更有人性,问颜泽:“没摔伤吧?”   女生沉溺在心仪对象的体贴关怀中,突然被多嘴男生代答一句:“只要洗干净就保证没事。”兴致全无,狠狠地瞪他一眼。   正开着玩笑,身后的热闹突然退了潮,颜泽回过头,看见站在讲台上的敲着讲桌示意“安静”的卓安,神经一下子没缓过来。   周围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挂着“怎么回事?”的疑惑。   “虽然今天是你的生日party,不过我若是不出来搅局才不能平民愤。”卓安冷冷地对人群中间的夕夜说道。   颜泽连忙朝前走去,“卓安。今天……”话还没说完,却被卓安手举起来的纸片定在了原地。   “这是法语小抄吧?不要告诉我这不是你的哦。顾夕夜,你这种卑鄙行为是不是对名次排在你后面的所有人太不公平了一点?”   颜泽半张着嘴无法动弹,快要窒息。   夕夜缓慢地走上讲台接过卓安手里的“作弊证据”,垂下眼睑看了一眼。   教室里一片肃静。   夕夜的脸上是维持最后一线镇定的刻意微笑,颜泽分明看见她的眼睛里控着泪水。女生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说道:“是我的又怎样?”   全班哗然。   虽然法语测验作弊者不计其数,但她是顾夕夜啊。让人不禁怀疑其所有完美成绩的真实性。   颜泽手脚冰凉地杵在教室中央,眼看着夕夜扭头跑出门去,眼看着季霄跟着追出去,眼看着卓安脸上扭曲的得胜笑容。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七]   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身边全是这些恶毒的阴暗的纷纷议论?   对立。打斗。争执。不分青红皂白砸过来的攻击。为什么剩下的全是这些?   明明心室里有那么多柔软美好的角落,为什么一定要披上锋利的铠甲?弄疼别人又戳伤自己,还伤及无辜。   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在黑夜里走过了怎样冗长又单调的路程。   我怎么也想不到重逢会让所有人遍体鳞伤。   巨大的树木在我们面前投下大片大片歹毒的阴影。   请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黑色森林,重新找到……   找到从亿万光年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我们身边的,温暖而美好的光线。   [八]   夕夜是那种有坚硬外壳的人。情感从不轻易流露。即使失望也看不出悲伤。   这反倒让颜泽更加担忧。   “我去浦东图书馆自习啦。”女生的笑脸一如既往。   “我和你一起去。”颜泽抓起书包粘上去。   夕夜系好鞋带直起身,按住颜泽的手臂望向她的眼睛:“我没事。陪我去那里你会感到很闷的。”   女生突然红了眼眶。   一直以来,都是你为我着想。   我却什么也舍不得给过你。反而……   在你关心我的时候嫉妒你。在你原谅我的时候变本加厉。   “夕夜。对不起。”   夕夜宽容地笑道:“哎哟,干嘛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哪个礼拜天不去图书馆?乖啦,在家好好呆着,出门别忘了带钥匙。”   女生的背影隔绝在铁门外。   这次是直接掉下来的眼泪。颜泽抬起手用力抹眼睛。   对不起。   谢谢你。   反复考虑,虽然觉得夕夜为了这点小事去跳金茂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慎重起见,颜泽还是决定做一次鬼鬼祟祟的跟踪狂。   直到真正确定对方在图书馆自修室坐着时,颜泽才松了口气。   看看手表,三点半。   三点半?!!!   回想几天前曾经跟季霄约好:“那么下午一点钟在八佰伴下面的避风塘见面好啦。”   颜泽瞬间思维短路。   ——还可能等在那里么?   [九]   上午第三节课前照例是眼保健操时间。双语班的教室里只有一个人还睁着眼,甚至肆无忌惮地走动。其实不必形容得那么诡异,颜泽是班长。   走过夕夜身边时,确认这乖孩子认认真真闭着眼睛执行“挤按睛明穴”标准动作后,轻轻从她的课桌右上角抽掉了一本书。   颜泽径直走出教室往女洗手间去。   “果然你还有这习惯。”   躲在洗手间里翘掉冗长的眼保健操的卓安回过头:“难为你还记得。”   颜泽抖开手里被彩色笔画得乱七八糟的书:“你非要这么对她么?”   卓安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双手交叉在胸前:“你这算什么?为了高尚友谊出头?我劝你最好不要参和进来。这是我和顾夕夜之间的事情。”   “夕夜的事就是我的事。”   卓安从鼻子里轻轻嗤了一下,岔开话题:“颜泽你喜欢季霄吧?这种弱智都能看出的事她顾夕夜不仅一直装聋作哑而且还不时跟季霄搞搞暧昧。这就是她对待友谊的方式。你何必呢?”   揶揄完全不起作用,颜泽反常地镇定:“你这又算什么?挑拨离间么?”   卓安虽有点意外但未曾流露,下颚敛出嘲笑的弧度:“用不着我挑拨离间。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也会认清顾夕夜。”   “请你,不要左一个‘顾夕夜’右一个‘顾夕夜’。她不欠你什么。真正令人恶心的人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友情爱情,想丢掉的时候全变成垃圾。那时候既然走掉现在何必回来?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就迁怒别人,你有没有找过自己的原因?你凭什么对我们现在的生活指手划脚?”   卓安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你怎么不问我当初为什么离开?”   “你很想说么?抱歉我没有兴趣听。我只拜托你……”颜泽抖了抖手里的夕夜的课本,“收起你这些拙劣的小儿科游戏。就算夕夜最终点头我也不会让你重新进入我们的生活。”   “顾夕夜只是在为她犯的错买单,这有什么不对?”   “你的意思是自己在替天行道咯?”颜泽轻蔑地笑,“我倒想听你列举一下她到底做错过什么。”   “……你将来会体会到她对待朋友的方式。”   “老实说我已经体会到了。”颜泽坦然地看向对方的眼睛,“那张小抄是我的。”   卓安懵了。   “高尚的、替天行道的你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星期轮到a班在本班教室上课,坐在夕夜位置上的人是我。也不怪你,这大概就是朋友和敌人的区别吧。卓安,你总是只想着自己,从来不会留意身边的谁。你走了多远,自己知道。为什么要回来呢?”   颜泽的眼神冰冷下去,转身离开。   卓安踩着第四节眼保健操的音乐节拍跟出来,靠在走廊上望着颜泽越来越远的背影,低声说道:“每一次审判都会留下悲伤的记忆。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6』第六话   [一]   周二晚自修结束后轮到季霄和颜泽做值日。   “颜泽,你再把黑板擦一下就行了,早点回去,剩下的交给我。”   “唔,好。”女生把扫帚放回教室后面的角落,从讲台上迅速抓起抹布去厕所沾湿卖力地擦起了黑板。看见男生也拎着拖把回来。   “今天晚自修夕夜没来啊,是怎么了?”男生一边拖地一边问。   “感冒了哦。只不过昨天下午被萧卓安‘不小心’用水泼了一身。她体质还真够弱的。”   男生听着有点内心无力,心想“你大冬天被凉水泼一下试试不感冒才怪”,但没说出来。“卓安和夕夜怎么回事啊?你们初中的时候不是很要好么?”   没等到颜泽反复斟酌后的回答,男生自己找回了一点当初残留的零星记忆,以“物是人非”的口气苦笑道:“当初她们‘阳明实验两大吉祥物’那称号都流传到我们phb来了。”   最近只要一遇上这种忆苦思甜活动,颜泽就万分伤脑筋,加大了擦黑板力度,模棱两可地答道:“嗯,现在的局面有点复杂。”   “上次生日party真是闹得不欢而散。”   “……那小抄不是夕夜的。”女生忍不住道出真相。   “嗯……我想也是。”男生在不经意朝前一瞥之后极度郁闷地发现黑板已经被女生擦成花脸一张,“颜泽我帮你去洗抹布吧。”   “诶?”女生迷茫地看看手里的抹布又看看黑板,才回过神来,一时语塞。   看她脸涨得通红还忙不迭语无论次地做出大意为“唔其实我擦黑板很在行只是今天没发挥好”的自我辩解,男生拼命想忍住笑都没成功。不由分说地从女生手里接过抹布转出门去。   “我深刻同情前几次跟你一起做值日的新凉……啊你拎不动那桶水的!”话音未落女生已经将水泼出去一半,男生丧失动力地用手背捂住额头翻了翻白眼。   “……其实你应该深刻同情在我们后一天值日的两个人。”   “……我就是那二分之一。”男生笑起来,难怪总觉得教室不大,打扫起来却工作量巨大无比。   感觉女生的存在只会继续帮倒忙,在颜泽打了个呵欠之后,季霄适时提出了“反正快结束了,要不你先回去”的好建议。   右手已经搭上金属门把,女生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又停下脚步。   “噢对了,我找夕夜有点事,你能让她待会儿给我打个电话么?”   女生乖巧地点点头。   “我的手机号是138xxxxxx78。”有点不放心,又追加一句,“你记得住么?”   “唔唔。记住了。”女生揉了揉眼睛,顺手带上了门。   记住什么?   直到颜泽迷迷糊糊走到寝室楼门口,被北风一吹才清醒过来。好像是电话号码来着。“139……137……还是138呢?”   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事,被耽搁就麻烦了。女生在原地错愕三秒钟,艰难地接受了“一个数字都不记得了”这个事实后,只好掉头折回教学楼。   人都已经走空了呢,灯也都关了。虽然有点怕黑,还有点怕灵异的东西,女生还是一头扎紧黑暗的教学楼里。   淡淡的月光在楼梯上铺开一条能勉强辨清台阶的小径,女生小心翼翼一步步数着往上走。之前受伤的腿让自己憋屈了好一阵,可不能再次遭受什么意外。   愿望通常都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   在一层的最后一级台阶处,本以为踏上去就可以稍微松口气。没想到突然被上面砸下来的某样东西撞得眼冒金星,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朝后仰过去。   果然最近有点运势欠佳啊……女生脑袋里窜过无足轻重的搞笑自嘲,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伴随着“呜哇——”一声不太优雅的怪叫,手臂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怎么都没法清醒过来,困倦感却突然在看清拽住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完全灰飞烟灭,同时清晰的,还有少年的一贯不带温度的声音——   “耶?你怎么还在这里”。   女生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地一跳,哦?刚才是和他撞了个满怀么?   谁说的运势欠佳?   “难不成是迷路了找不回寝室?”两个人都站稳后,男生问道。   你太低估我的智商了吧。   “哦,不是,不是还在这里,而是又回来了。”女生抱歉地摊摊手,“我在半路上把手机号忘记了。”   “……就为这个回来?”   楼道里溢出来的光映亮了少年半垂的眼睑。   女生寝室楼和85818便利店之间的空地上,学生川流不息。   被牵起的手。几个微凉的触点,引发了心脏一阵震耳欲聋的鼓点声。世界安静下来,噪音被自动隔绝在遥远处。   圆珠笔在手心里划过,像他的人一样清秀颀长的数字逐渐在夜色中展露出轮廓。   身旁一簇一簇嫩竹刺破夜空,细密的枝桠在两人脚下画出栅栏一样形状的阴影。   几万英尺的高空,星辰在以肉眼无法觉察的速度移动着。   无法觉察。   尘埃是因为自身太渺小,而星辰是因为距离太遥远。   遥远得即使某颗恒星突然熄灭了光芒,你的哀悼也会姗姗来迟。它会难过么?   “这下不会忘了。”男生将笔收回冬季校服的口袋里,温柔地做了个将女生的手团成拳的动作,告别。   请你在周身笼罩光芒的时候就好好珍惜。   颜泽上五楼后直接去了夕夜所在的511寝室。敲敲门,对推门而入后映入眼帘的女生在台灯下奋笔疾书的画面感到意外:“诶?感冒好了么?”   “差不多了。”说话声中还是带有明显的鼻音。   颜泽长吁一口气:“你不要这么用功啊,”说着走过去抽掉女生手中的笔,“生病时学习效率也不会高的。……那个,季霄让你给他去个电话,好像有事。”   颜泽摊开手心。“这是他的手机号。”   “哦,我知道的。”夕夜看都没看颜泽手里的号码直接走向电话机,“因为辩论准备打过无数次了。”果然,按下一串号码的动作毫不犹豫。   颜泽茫然地站在书桌边,手指不自然地蜷起来碰了碰掌心。   [二]   除了电话号码事件,还有太多的事想不通。   颜泽踩着熄灯铃关了大灯,爬上床睁眼望着蚊帐顶上停着的十几只飞蛾发呆。   寝室里两个用功的同学将黑色的校服用挂在门背后遮住唯一的小窗口,又用黑色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才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看起了书。   如此处心积虑的刻苦比起夕夜早晨五点钟起床去教室的行为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确比每晚十点半进入梦乡的颜泽值得那样的成绩。   嫉妒也应该建立在实力相差不大的基础上吧。自己其实没那个资格嫉妒夕夜。   那么,卓安的行为能用“嫉妒”去解释吗?   比夕夜更开朗的个性,比颜泽更优异的成绩,在国中时卓安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校花。曾经也是耀目的光源,如今却回不到原点。心理很难平衡吧?   可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呢?虽然嘴上说没兴趣,颜泽其实一直很好奇。   最受这件事打击的是夕夜。   虽然要好的是三个人,但这三人间也有感情亲疏的差异。一直被誉为“牛津剑桥中间插了个伦敦大学”的组合,拥有同一级别美貌和智慧的夕夜卓安其实是更谈得来的朋友,很多深刻的话题颜泽都因无法领悟而无法介入。因此,夕夜和卓安彼此间的依赖也比想象中深得多。   两个人都曾经说过,遇到对方之前没有能完全领会自己表意的朋友。   就是这样亲密的存在。   可想而知夕夜在突然得知卓安已经转去法国一所私立学校却连通知都没通知自己的时候有多么失望。颜泽知道她给卓安写过很多信,但没有一封寄出,因为对卓安的绝情无法释怀。   在颜泽看来,她的绝情实在是够彻底的,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颜泽卷起被子侧过身,在半梦半醒间做出决定,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她在男生间周旋,她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你应该知道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夕夜眨眼睛时比平常更漂亮,像放慢动作的电影,甚至有打上柔光的效果,闭上后缓慢地睁开,视线一点点上移。直到最后,她可以毫不闪躲地直视你的眼睛,瞳仁里有明亮的高光。   她倚在新凉肩上,手却牵着季霄,而颜泽,还像个傻瓜一样捍卫着“纯真”的友谊。   在所有人眼里都那么完美,没有谁看得清真相。   他们为她庆祝生日,听她许下可耻的愿望。   笑脸甜腻而虚假。   她望向人群中唯一用冰冷目光注视她的卓安:“你觉得你回得来么?快点识相地离开吧。”面对卓安的一时语塞,她毫不退让地望向女生的眼睛,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了。”   从梦中惊醒后,卓安靠着墙壁坐了一会儿,汗在后颈慢慢变凉。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三]   “我去借皮筋!”女生兴奋地跑开。   “ok,来数数人数然后猜拳吧。”卓安暂时代替了颜泽,“一、二、三、四——顾夕夜,你好像没搞清状况吧?如果你加入的话,我想这里有很多人会退出的。”   话一出口,四周温度骤然下降。两大美女又卯上了。   沉默缓慢地弥漫。   “说得对。”终于有人打破僵局站在了卓安那边,“我也不愿和虚伪的人为伍。”   “没错,顾夕夜,本来只是小事一桩,可我就是看不惯在我们打小抄时你那副嘴脸。”   “自己也做凭什么对我们摆出那种表情?”   “对不起,你继续留在这里大家都会很扫兴。”   越来越多人和新同学统一战线。夕夜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许久,后退两步,准备转身离开。手却被突然施加的力量拖住。   “颜泽?”   女生捏紧了手里的皮筋,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那是我的小抄,和夕夜无关。你们那么在意这件事的话去对比一下字迹就好了。”   “可是……”   “没错,夕夜承认了,那是为了不让我难堪,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萧卓安难堪。毕竟,”颜泽微笑着看向卓安,“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曾经?”站在卓安身边的女生们纷纷疑惑地侧过头。   血液在缓慢又平静地流过静脉。颜泽尽全力维持自己一贯温和的形象,不让语气带上怒火:“曾经,我和夕夜都天真地认为再没有什么比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友谊更珍贵。然而,你却毫不留恋地弃之如草芥。卓安,你明明那么了解夕夜,明知道她最大的痛苦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一个个无可挽回地离开,而你,就这样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女生深吸一口气,不顾周围所有人向卓安投去的惊异目光继续说道,“我恐怕这里真正多余的人是你,是你自己率先放弃的,不是么?”   而卓安,有着比颜泽更出神入化的伪装能力,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颜泽,站到我的对立面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不要后悔。”   昔日,最好的,朋友。   如今,站在飞机呼啸而过的苍茫天际下冷漠对峙。   卓安看向站在颜泽侧后方的夕夜,冷笑一下:“顾夕夜,也许你信奉那种生活方式——为了隐藏自己的丑恶,需要把身边的一些人变成魔鬼,伪装他们对你的伤害,以此来博得舆论的同情。可是,面具总会有被撕破的那天,你必须对一些事情负责。很高兴能和你正面宣战。”   卓安的笑容消散在十二月的冷空气中。她把手插进崭新的校服的口袋,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只属于年少时温暖而美好的记忆,带着茉莉花茶的香味,在身后展开云淡风轻的广阔图卷。   但转身后面对的是阳光直射下变得惨白的未来。   勾心斗角,也许仅仅是个开始。   [四]   圣诞节临近,班级内部准备在平安夜组织小范围庆祝活动。   节日气氛其实在下午的英语课就已经拉开序幕。老师破天荒地主动放弃讲解《xxx功能训练xx讲》,利用讲台上的电脑搞起了圣诞歌曲卡拉ok。   还有学生会举办的“rose christmas”的活动,购买食堂前卖的贺卡写上祝福,学生会的人可以帮你把玫瑰和贺卡送给指定的人。除了新凉季霄这种大众情人,收到玫瑰花最多的恐怕是老师。估计老师之间也会攀比数量吧?   晚上的联欢会需要一些物质资源,颜泽和夕夜两位班委要员当仁不让借自修课之机向班导请了假开出门条去购物。   “难道不需要男生去帮忙拎东西么?”新凉一见女生们从办公室回来就凑上前。   明摆着的别有企图,自然被颜泽无情打击:“就算需要也是团支书去,轮不上你。”   男生哭丧着脸作出“很受伤”的表情,蹭到颜泽身边耳语道:“重色轻友也不要做得太过分嘛。好歹我还救过你几命。”   女生绝情地两手一摊:“就算你说成‘我是你生出来的’也办不到。连夕夜都是我跟班导磨了很久才答应的。”   “算了算了,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和顾夕夜那么长相不安全的女生出去你要担起护花使者的责任呐。”   “用不着你操心。”   说话间夕夜已经先回座位去取钱包。   “哎对了,千万别乘地铁。”   “为什么?”女生这才好奇地抬头正眼看和自己聊了半天的人。   “这几天没注意看本市新闻么?”   “你忘了为了躲避萧卓安的迫害我和夕夜晚自修都去阅览室了?”   “所以我说你要强势一些担起护花使者的责任嘛,光逃避是不行的。”听见女生叹息的男生立刻把话题的重点重新找回,“哦,就是上下班高峰期老有女生掉下铁轨,已经有三个over了,还有一个重伤。一开始以为是意外,但实在发生得太频繁不像巧合,所有出事的女生都漂亮、穿高中校服、戴贵重首饰,现在已经上升为传说中的‘地铁连环杀人事件’……”   女生打断:“最后这名称是你起的吧?”   “诶?你怎么知道?”   “不会有那么扯的新闻报道。”   “总之,顾夕夜同学符合一切被害人条件,完全有被杀潜质,安全起见,你们走路去卖场吧。”   “漂亮、高中校服是没错,不过哪有贵重首饰啊?”   “如果vancleef&arpels都不算的话,那我不知道在你眼里什么才叫贵重首饰。”   “啊?她哪有?”   “从我认识她起就没见摘下来过的项链,你不会没注意到吧?”   “哦——那是她妈妈的遗物。我对奢侈品从来没研究。不过,夕夜以前家境有那么好么?说起来,她爸爸……”   “现在不是研究家史的时间吧?离晚会还有四个小时,如果你打算走着去且现在还不出发的话,那么到时候全班都只能坐着望穿秋水等你回来了。”   “……其实你很有组织长句子的功力。”   女生朝夕夜招招手示意出发。   [五]   “我记得……”夕夜从小摊贩手里接过两大朵彩色棉花糖,一红一篮,待颜泽付钱后递过去粉红色的那一朵,“小时候这东西都是白色的。”   “现在改良了嘛。”颜泽将先前分别拎在两只手上的塑料袋整理好归拢到一边。   “啊对!应该买红色和白色的才对。”夕夜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犹豫,“比较应景。毕竟圣诞的主色调是红白嘛。”   “嗳,现在想起来有什么用?难道还想回去换货?你认为别人能宽容到接纳有可能被你舔过的糖么?”颜泽无奈于夕夜的极度缺乏常识。   “哦。”夕夜颇不甘心地用舌尖碰碰糖丝,重新开始往学校的方向走。   “记不记得去年的圣诞节?”颜泽舔下一片糖丝的同时,下巴也粘上粘粘的糖,用手背擦了一下。转过头朝向夕夜,微笑安静地流淌出一点。   “本来想去教堂,结果人满为患只好绕着教堂喝北风。傻得很,是你说的吧——将来我们三个人要同一天在那里结婚才好。”   “结果你们俩无情地异口同声‘我可不想等你’。”颜泽再大口吞掉一片糖丝,又一次粘在下巴上。   觉察到女生不断不得要领地抬起手背,夕夜“扑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连棉花糖都不会吃了?”   颜泽耸耸肩:“只是有点生疏。”再张口时,没碰到下巴,这次是碰上鼻尖。   夕夜笑得往地上蹲:“喂喂,太像智障儿童了。”   颜泽被嘲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将塑料袋先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来擦。   发现颜泽的手被勒出一道鲜明的红色痕迹,夕夜想帮她再多分担一点但被拒绝了,“哎,不如坐地铁回去吧?”   “不行不行,新凉说最近有什么地铁连环杀人事件,不安全。”   “噢哟,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女生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评价,“老爱大惊小怪的。”   “不可否认,目前乘地铁的确不是明智的选择。”颜泽一边退到垃圾桶边扔纸巾,一边抬起手表,“现在是下班高峰,就算没杀人事件也很挤。还是走吧。”   钴蓝色与玫瑰色在两人身后交织出绚烂华美的天幕。   夕夜望着颜泽走出几步,却沉默着没动。   “怎么了?”觉察到身边没人的颜泽回过头来。   “呐,小泽。最近你好像和新凉走得很近哦。”   颜泽满脸莫名地倒回来:“嗯没错啊。”   “那你……”周遭突然安静下来,马路上的一切噪音似乎都停息了。耳廓里只有幻境中飞鸟拍打着翅膀经过的声音。“喜欢新凉么?”   “哈啊?”颜泽瞪大眼睛,继而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嘛!”   夕夜微怔,像松了口气一样跟着轻笑:“吓我嘛。因为你们俩这段时间绝对太暧昧了啦,搞得我都摸不清状况,你知道么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呢,真是……”   颜泽一头雾水地看着语无伦次的夕夜:“夕夜你到底……”   女生深吸一口气,清秀的下颚配合着嘴角挑起的模样改变了形状,换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看向颜泽的眼睛:“我喜欢新凉。”   “诶……啊……啊?”颜泽半张着嘴瞬间石化。   夕阳下的平安夜,霓虹灯光逐渐在身边顺次亮起,越来越扩散开的光明却也没有改变冬日的寒冷本质。大风在人群中穿梭。   一阵风过,颜泽手中的棉花糖整团被吹得脱离了竹签,不偏不倚地罩在了自己的脸上。   “唔——”   石化掉的女生这才回过神,慌张地处理自己粘腻的遭遇。夕夜放下塑料袋跟上两步过来帮忙,一边狂笑一边数落着“你脑神经落在家里了吧?”   甜蜜的。寒冷的。   棉花糖的气味,揉散在光影含混的夜色中。   [六]   平安夜的班级狂欢接近尾声,最后一个节目是每个人和联欢前抽到相同号码签的人交换圣诞礼物。   教室上空漂浮着“谁是四号?”“7号在哪里?”的声音,也有人沉默着一个个去确认。对于颜泽来说,这都太多余,但还是得稍作伪装,在确认了几个人手里的号码得到否定答案后,微笑着走到季霄面前:“季霄是16号么?”   即使明知是刻意的缘分,也可以很浪漫。   男生略微抬起的眉角分明流露出抱歉的神情,让颜泽心里一堵。   “唔……我想想……噢16号。16号应该是新凉吧。”   怎么可能?   颜泽现在的表情只能用“茫然若失”来形容。男生从面前走了过去。   “为什么抽到和我一样的签你要这副表情啊?”新凉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颜泽泄气地瘫坐在楼梯的最上一层台阶,“我不可能看错的啊。”   “看错什么?”男生跟着坐下,拆开颜泽送出的包装上写有“i love you”的爱心状巧克力。   女生垮着脸嘟着嘴:“我看见他抽到16号签,所以我特地把另一张16签扣下来。”   男生换出无奈的表情:“季霄他抽了两次,第二次是帮我抽的。”   “你个衰人干吗不自己抽签啊!坏了我好姻缘!”女生气不打一处出。   “你也叫我‘衰人’了,运气一向比较差嘛。我怕抽到翟静流送出的什么毛笔之类的礼物,说实话我还不知道毛笔这种东西要蘸什么牌的墨水写字。”   女生忍不住,嗤笑一声:“蘸墨汁啦,你个笨蛋。”   “这就对咯。笑起来这么好看干嘛一直垮着脸,”男生捻起一块巧克力塞进女生嘴里,“如果真的想送他礼物就直接送给他咯。圣诞之后还有元旦。不过他应该不会喜欢爱心巧克力这类东西。”   女生含着巧克力口齿不清地问:“那他喜欢什么?蘸墨汁的毛笔么?”   “有可能哦。”男生装作认真严肃。   “去死啦!”女生毫不含糊地打过来。   疯闹一阵后,颜泽似乎已经完全从之前礼物事件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新凉这才认真起来:“试试看送cd吧。”   “什么啊,现在流行cd么?之前季霄也给我推荐cd送给夕夜。”   “那要看是谁的cd。”   “谁的?”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作为暗恋者这点功课都不做,你太懒了吧。”   女生眯起眼摸摸新凉的脑袋:“我有你这个小叮当嘛。”   “l-ether乐队的《冥冥》。”   “噢——!对啊,他曾经说过喜欢的。”   男生站起来,把盒子里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女生嘴里:“说过你还忘?在某些方面你神经大条的程度真叫人惊叹。”   [七]   在玻璃窗上画出的圣诞彩喷还没有脱落,就迎来更加盛大节日。校方对元旦的重视程度远大于圣诞,除了每年的传统保留节目——从31日中午开始到1日凌晨结束的通宵游园会,今年还在食堂对面的草地上竖起了许愿树。   把福包里的愿望写好往树上扔,如果能挂住就能实现。   “难为了几乎已成傀儡机构的自管会还能想出这么浪漫的节目。”颜泽一边用珠光笔写字一边对夕夜说道。   “是季霄的创意啦。”   “我就说嘛!”女生流露出得意的语气,就差跟上一句“不愧是我喜欢的人”。“你写了什么?”颜泽突然地凑到夕夜身边窥视。   “干吗告诉你。八卦!”夕夜身手敏捷地往旁边一闪。   颜泽一脸不屑:“有什么好保密的,用脚趾头想想也和新凉有关。”   “可是……你也没有给我看呀。”夕夜语塞脸红起来。   颜泽邪邪的笑,料定她许的是“桃花愿”:“算了算了。我才懒得管你。”   夕夜倒来了兴趣:“哎,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该透露一下吧?喜欢谁呢?”   颜泽架开她伸长的脖子,迅速将纸条塞进福包。“没有啦,我没有喜欢的人。我写的是祝数学老师早生贵子。”   “人家还没结婚好吧?”内心无力。   将福包扔出去。居然没有挂住,直接落在地上。颜泽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但神色在夕夜也没挂住的福包落地后缓回来。“你运气也没好到哪去嘛!”   夕夜笑笑:“我们要被这个影响节日心情么?”   “no!”干脆地回答。   两个女生笑闹着跑开,商量要先去哪个主题教室玩。   踩过的地面被罩上一层薄薄的雪花,抬头看,纷纷扬扬像夏日的柳絮。老天也开始助兴。   [八]   7:30 p。m。   一下午虽没有刻意寻找,但与夕夜玩闹的同时始终留了根神经留意季霄。到七点半还没找到就有点慌了,八点整全校性的联欢晚会就要开始,到时候人山人海更不可能找到。   “下面去鬼屋么?唉唉,这么多教室都来不及玩了。”夕夜急躁地抓抓脑袋。   “那个……夕夜,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去吧。”   “诶?什么事啊?”   “……体育部,体育部有几个朋友,要去招呼一下。”   “哦……你可真是忙人。那待会儿晚会一开场就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反正我也不大可能和你同时回家,学校里活动散场后应该还会和部里的朋友出去狂欢。找不到就算了呗。”   “那好吧。那我也只能散场后回寝室睡觉了。免得单独回去被你老妈问东问西。”   “嗯嗯。”颜泽眯起眼扑到夕夜怀里,“你对我最好了!”   7:45 p。m。   颜泽目送夕夜离开,转身进了猜谜主题教室。一个个确认,光线又不好,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在人群中看见了同班的女生,颜泽略加思考抓住问道:“呐,看见夕夜了么?”   “哦?没啊,你们走散了?”   “嗯。那你看见季霄了么?”还不忘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说不定他们俩在一起。”   “季霄倒是刚走,不过他好像是一个人。”   “诶?他去哪里了知道么?”   “好像去卡拉ok主题教室咯。”   “哦,谢谢。”   7:49 p。m。   “虽然主题教室很多,但有趣的挺少,明年要改进啊。不如明年学生会靠边,交给自管会吧。”   面对此番挑战,学生会主席有点汗颜:“是你太挑剔了,我觉得已经比去年好很多了。对了,怎么没看见新凉?”   “今天他要照顾的女生太多了。”季霄无奈地摇摇头。   “唔。你也找个女朋友嘛哈哈!”   “学长你自己还不是没有,有什么立场嘲笑我?如果看上我姐的话我可以帮忙说啊。”   “……小孩不要插手大人的事。啊……我想到了,放映电影的几个教室还不错。你去看看吧。”   7:50 p。m。   “呐,新旬学长,你看见贺新凉或者季霄了么?我们班导有点急事要找他们。”颜泽一边说一边暗想:班导此时应该会打喷嚏吧?   “贺新凉没看见,季霄倒是一分钟之前还在这儿。”   “啊?那他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应该是去二年级对面三楼的那三个教室了吧。放电影的那几个。”   “好的,谢谢你。”   7:53 p。m。   “啊,贾青你有没有看见过季霄?”   “好像就刚才从窗口过去了。”   “哦,谢谢。”   7:54 p。m。   “小俐你看见我们班的季霄了么?就是坐在我旁边,自管会副主席,然后经常被贺新凉叫‘死人白’的那个。”   “不用形容那么多我也知道啦。刚刚过来过,不过又走了。”   “刚刚是什么时候?”   “几秒钟以前吧,反正不会超过一分钟。在门口问了声放的是什么电影,然后就走了。”   “知道去哪儿了么?”   “不知道啊。不过是往北边走掉的。”   “那谢谢你啊。”   7:58 p。m。   “夕夜?”男生被黑暗中传来的喘息声吓了一跳,仔细辨认才发现是夕夜,“不舒服么?”   “……嗯,有点,那个,鬼屋,唔……”女生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   “难道是被吓坏了么?”男生有点吃惊。   “嗯,是。”女生点点头。   季霄无奈地扶起她:“看来只有这个算是成功的啊。还有两分钟晚会就开始了,一起过去吧。说起来怎么颜泽没和你在一起?”   “她和体育部的朋友有小范围庆祝活动啦。”   “哦,这样。”   7:59 p。m。   应该是找不到了吧。   颜泽从三楼俯瞰下面无数穿同样校服的学生,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cd。长吁了口气。   [九]   第一个节目照例是又吵又闹的歌舞,第二个节目却让全场上千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钢琴的声音,轻柔,舒缓,像水流从罅隙里泻了出来,l-ether的《时间》?!   秋天的落叶铺满了那条街   斜阳下 你和她 美丽的画面   曾经你微笑总绵延不绝   无限的体贴 给我 无尽的一切   曾经说 爱我如灯不灭   如今再见 那份温柔对她在重演   曾经说 爱我一生不变   此去经年 诺言像风筝断线   许多年 什么都改变   声音在耳边 怎能假装听不见   曾经快乐无限   为什么现在却视而不见   借口无份无缘   世上没有永恒誓言   循声望去,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孩,细长的两根辫子乖巧地搭在胸前,寒冬里穿着校服的格子裙,一点不张扬,却透出清纯的美。   就是二年级那个全校公认的真正的校花柳溪川吧?虽然是学生会文艺部副部长,但身为体育部副部长的颜泽倒是一次也没有见过。   主要原因是柳溪川是全校知名的“翘课公主”,三天两头称病请假,由于成绩一直出类拔萃,所以即使多次在请假日活蹦乱跳地被同学或老师在大街上撞见也从没有被记过旷课。据说是二年级日后竞争市高考状元的种子选手之一。   “没想到溪川也喜欢l-ether的歌呢!”身旁的窃喜声让出神的颜泽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群二年级的学长学姐中。感到有点不自在,女生从走廊边朝后退,准备去下面场地中。却好像被歌声绊住了脚步。   虽然不同于原唱,但也毫不逊色,是另一种style的柔美歌声。自顾自的弹唱着,清扬的声音穿透了喧嚣沁人心脾。曲终,全场静默。   女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面向观众深鞠一躬。   喜欢l-ether的歌的人,并不止她或她们。   颜泽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手中的专辑封套。   突然,整场沸腾。“柳溪川!——季霄!——柳溪川!——季霄!——”气氛莫名其妙地达到高潮,几乎所有学生像狂热的粉丝追捧偶像般喊了起来。   什么?季霄?   颜泽拨开面前的学长探出头去。   看见了呢。整个晚上都在寻找却一直错过的人。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被时间玩弄,不断失之交臂的人。   他一跃上台给女生献花。   一点点玫瑰红,在这冰冷的季节里,却这样耀眼、刺目,又何止刺目,而是深深的刺痛了一个人的心。   [十]   已经不需要再寻找了。   [十一]   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观礼台上,被无边的寂寞包裹。抬头看天,沉重黝黑的幕布中筛下白色的蒲公英般细微柔软的雪花,落在地上就脏了。   “秋天的……落叶铺满了……那条街,斜阳下,你和她,美丽的……画面,曾经你……微笑总……绵延不绝,无限的体贴……给我……无尽的……一切……”女生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转,脑海里不断浮现一幕幕微甜的过往。   和他在一起仰望的天空,为什么就能那样星光灿烂?   和他一起听过的音乐,为什么当初没能察觉忧伤?   “唱得跑调啦。”男生的声音突然插入。   颜泽蓦然回首,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静的夜空飘落,沉重而无声。纷扬如柳絮的雪景中开出了一朵英俊少年的容颜。   是幻觉吗?   眼球的疼痛直传颜泽的大脑。   许久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沉默得太久了,刚想开口说话,新凉却把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对她说:“嘘——,这样最好了。”   男生脱下冬季校服的外套披在女生身上,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远处雪落了一地,浅浅地覆盖了操场。   觉察到对方情绪奇怪的男生沉默着陪她坐了一会儿。无声的雪同时从面前向无限远的夜幕铺展开去。看到女生面前的cd开口:“这已经是你第几次摆出失恋表情啦。没找到他么?”   “……嗯。”如果真是没找到,那才是幸运吧。   颜泽拼命忍住眼泪。   “我说你啊,不用那么泄气啦,季霄同学又不是活不过今天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噢对了,你放过线香花火么?”   颜泽摇摇头。“从小我妈就不让我放焰火,说不安全。”   “我刚才看到有人兜售,还蛮好玩的,就买了点。”新凉从披在颜泽身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火和打火机,“拿着。”他抽出一根地给颜泽。   女生老老实实地接过来。   “啪”打火机的淡蓝色火焰在男生手中一跃而起。   一束束火星飞溅,却无一不转瞬即逝。颜泽的心隐隐作痛,一瞬间想起了许多惨淡的事,还有她下午许失败的那个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笨蛋。放这样的焰火会越来越觉得寂寞。算了你也不会有这感觉的。”   女生别过头。   男生自己也点着一根,又是一瞬间的绚烂。“还好啊,如果两个人一起放就不会寂寞啦。”   “你的话,一个人自娱自乐也不会感到寂寞的。生活太幸福了。”   “其实,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幸福哦。”男生突然严肃起来。   “诶?”女生错愕地侧过头。   男生撑着下颌,苦笑了一下:“我爸他已经半年没回家了。”   “……”女生紧绷的脸松弛下来,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什么啊。我爸还已经将近一年都没回家了,我也蛮想他的啊。”   “那不一样的好吧?”男生笑起来,“你爸是外交官我爸又不是。我和我妈都知道他不会回来了。……所以,家里的日子一天也不好过。”   颜泽长吁一口气,把头靠在自己交叠在膝盖前的手臂上,“……谢谢你。”   新凉侧头看过来。   “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难过。而且……”女生微笑地看去,“我的难过比起你的好像是小巫见大巫呢。长大后应该都会过去吧。”   “我觉得不必等到长大后,只要能够微笑着面对,就说明一切都过去了。”   [十二]   翌日。   颜泽醒过来,发现自己昨晚是靠着新凉的肩睡着的。天寒地冻的世界,今天已雪霁天晴。   心室壁被划下的那道浅浅的伤,应该也很快就能愈合了吧。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7』第七话   [一]   我。   “我这种人一看就是埋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丑小鸭型,想想都很泄气。季霄怎么可能喜欢我呢。这本来就是妄想嘛。”颜泽咬着男生刚买过来的台湾香肠。   “唔……这个问题么……要我安慰性地赞赏你是不大可能的。”毫无疑问,新凉被凶狠的目光击中了,“不过,你也并不难看啊。”   “不难看算是善意评价么?”   “这不能怪我,看看你平时除了穿校服都穿些什么,什么迷彩外套啦,阔腿裤啦之类,你以为你是hip-hop式美国老兵么?在这个90%的女生都会化淡妆的学校,顾夕夜同学不化妆是因为天生丽质,你这是因为什么?”   “很麻烦。”女生耸耸肩。   “其实你也长得挺好,只不过完全不会打扮。你照照镜子吧。”男生还真说到做到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伸到女生面前。   颜泽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听着画外音数落声:“你那眉毛,修一下又不会死,你是想cos蜡笔小新还是怎样?还有啊,使用一下遮瑕膏又不会死,你是非得在别人享受你大眼睛的美貌的同时附赠黑眼圈么?还有头发,每天早上好好用水梳一下会死么,你是做离子烫失败变成烟花烫了?”   “有那么失败?”女生脸色难看地抬起头。   “比你想象的还失败。”男生叹了口气,“你说哪个男生会喜欢这种不男不女不修篇幅的生物啊。”   女生嘟起嘴抓抓脑袋:“你也看不惯么?”   男生一愣。“这个……我是无所谓啦,可是季霄不一样啊。你想想他平时对自己是怎样苛求的就知道他对女朋友会怎样苛求。”   “……也是。那种袖口沾到点灰都要立刻回去换衬衫的人。”   “所以说嘛!”男生注意到已经走到女生家楼下了,点点对方的额头,“你到了,回家好好想想吧。不要怨天尤人,首先要自我改进。我也回去睡觉了。”   “拜拜。”颜泽目送男生转身走远。身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转弯处。   你。   你是这样的人。   即使家境优越,也从不像某些学生那样把高档跑车开到学校炫富,甚至从没有让家里的车到学校接送过一次。   有讨人喜的个性,如果少了你,聚会的场面就会冷清不少。即使面对“不男不女不修篇幅的生物”也可以宽容地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啦”。   虽然大大咧咧嬉皮笑脸,却懂得照顾人体贴人,坐在身旁,即使不说话,也令人觉得安心。难怪会被夕夜和卓安那么优秀的女生喜欢。   可是当被问到“为什么在这么广阔的黑暗里能火眼金睛地找到我?”的时候。   你的回答是自嘲式的“因为我很习惯黑暗了。”   没有人可以想象那个有点无厘头、有点花心、热血又阳光的王子般的你,会不开灯坐在黑暗的房间里。   没有人可以想象你也会有那样无能为力的语气。   ——家里的日子一天也不好过。   然而,倾听者才刚刚有那么点心痛,你就又换出喜调的温暖神色。   ——只要能够微笑着面对,就说明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从一开始喜欢的人是贺新凉,也许即使是单恋也会变得很幸福吧?   颜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敲敲家门,里面传来熟悉的“谁呀?”。女生一低头微笑着说:“夕夜,是我。”   [二]   “呐,小泽,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哪根神经搭错了,”颜泽白了一眼倚靠着房门的夕夜,“听你那口气是想分家?”   “没有啊。”   “那就有话快说嘛做什么铺垫?”   “小泽,那个,如果有不喜欢的人跟你表白你会怎么办?”   “这个嘛。要看是男人还是女人啦。”颜泽从泡泡堂的房间里退了出来,扔开鼠标,换了个姿势,反身面向夕夜。   夕夜有点无奈:“不要表情那么严肃地搞笑。我说真的嘛。”   “这种事情你经历得比我多吧。”   “可是以前都不是熟人啊,随便找个借口就拒掉了。”   “也就是说你想拒了人之后,还想继续和谐相处做朋友?”   夕夜认真地点点头,拖出椅子在颜泽身边坐下。   “你直接跟他说你有男朋友了嘛。”   “问题是没有啊。我上哪儿找个人来冒充?”   “熟到这种地步么?连你名花无主都知道。”   “嗯。”女生略微迟疑了一下。   颜泽撑着下颌思考了一会儿:“他怎么向你表白的?”   “发短信过来的。”   “啥啊?太没诚意了吧!表白这种事应该郑重地当面说。”   “现在放假嘛,而且就算当面说我也不会喜欢他啊。”   颜泽扑哧突然笑出来。   “干嘛?”夕夜莫名其妙。   “我突然想起初中时那谁当面向你表白的情景了。当时你好像回答的是‘我也喜欢你啊’,然后无情地打击掉刚开始兴高采烈的对方,补充了一句‘就像喜欢别人一样喜欢’。”颜泽没辙地捂住肚子,“我是打那时开始知道‘瞬间石化’是怎么回事。”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好吧。”夕夜郁闷地扶正笑得东倒西歪的颜泽,“你快帮我想正经办法啊。”   “他平时表现出很喜欢你了么?”颜泽好不容易才正色道。   夕夜摇头:“没有啊。所以我才觉得突然嘛。”   “那么,你就这么回:一直以来我只把你当作普通朋友,你也没有表现出对我有什么特别,像这样突然表白让我觉得很突然很意外。我还是希望彼此的关系维持在原来的程度上……这么说就可以了,如果对方是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会理解的。”   “嗯,这么回挺好的。”夕夜掏出手机准备按照颜泽说的回复。   “说实话我挺不喜欢这类男生的。”颜泽离开电脑椅,爬上床盘着腿说,“一看就是非常自私非常自恋的人。”   “为什么?”夕夜的动作停下来,疑惑地看向颜泽。   “你想啊,他从来也不对你付出什么,却整天想着回报,并不是不知道怎么追女生吧?这种事除了木头应该都了解。现在这种男生太多了,好像他随便表示点什么女生就应该热情地贴过去。不是我说,你喜欢新凉还是正确的。”   夕夜错愕:“怎么又扯到他了?”   “虽然外表看起来很花心,但从不会这么随便地对待女生。就算是不喜欢的女友,也会很认真地在节日准备礼物。至少,表白的时候会选个公众场合,其实我觉得那样被拒也没什么丢面子的。任何女生都不可能喜欢偷偷摸摸的地下情吧。”   “说得也是。”夕夜赞许地点点头,“我也觉得,现在认真的男生太少了。”   “说不定他给你发短信的同时还在勾搭别的女生呢。”颜泽指指夕夜手里的手机,“是我认识的人么?”   “当然啦。”夕夜再度停下欲发短信的手指,“季霄嘛。保密哦。”   “什么?!!!”   “你干嘛反应那么强烈啊?”夕夜顺势将手机递到颜泽面前。   我从来没有对女生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必须要问你:可以和我交往么? 季霄   “他不是喜欢柳溪川么?”   夕夜微怔,继而笑出来:“什么啊。柳溪川是他表姐呀,你太孤陋寡闻了。”   “表……表姐么?”事先完全没听说过呢。颜泽愣愣地重复道,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不过,这家伙口气还真是狂妄啊,这哪像表白,分明是讨债嘛。”   夕夜讪笑着:“这话出自他口一点都不奇怪哦。”   问题是,原来季霄喜欢的人真的是夕夜。   真的是夕夜。   还在放假前的期末考准备阶段,就已经放弃了的暗恋,原本早该带着伤口悄然离开了。可是,悲伤怎么又卷土重来?   “帮我复习一下吧。”季霄像往常一样扔过历史书。   历史复习到最后阶段,总是一成不变的同桌互相抽问。   少年一如既往地不在意自己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措辞和语气。颜泽侧头看过去,原本刚好覆到眼睑的刘海顺着他的低头垂下来,在鼻梁处投射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很近的距离,近得听得见呼吸。   颜泽又有点想哭,不易觉察地苦笑了一下,从男生的书下面抽过自己的书站起来,语调波澜不惊:“不好意思,没时间。”   目光犹犹豫豫地对接,彼此定定地对望数秒,男生对女生不合理的拒绝深感莫名其妙,甚至微蹙了眉头。   最后,颜泽面无表情地转身从后门出了教室。   校园里枯掉的树木还被精心保护着,穿上黑色的防风纱衣,远看像被轰炸过的丑陋的碉堡。没想到一直引以为豪的校园在进入冬季后会萧瑟成如此不堪入目的模样。   气温在零下两三度徘徊,雪虽下得小,但轻易滑不掉。路面被踩实后变成冰,摔倒的学生比比皆是。   颜泽倚着走廊的栏杆,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直抵肺里,冷得生痛。   风过后,眼睛就被刺激出很多凉凉的液体。   那什么去跟人家比呢?   柳溪川,完美得像天上的人。   可是换成夕夜的话,是更让人难以接受的结局吧!   [三]   两个女生都爬上桌了,母亲还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如果大人没上桌就不可以开饭。颜泽的肚子咕咕叫,有点恼地窜进厨房把母亲拖出来:“好了,剩下的事交给阿姨,你快来吃吧。反正没两个人,现在菜比人多。”   刚放手,母亲又站起身:“你们平常在学校都吃不到什么好的,过年一定要好好补补。”把手在围裙上擦擦油,一头又扎进厨房。   颜泽无聊地咬着筷子,脚在桌下晃荡。   “饿了就先偷吃一点嘛!”夕夜一看就明白她。   颜泽偷偷往厨房里瞄了一眼,忙不迭地用手抓起一块牛肉扔进嘴里,一边还含含糊糊地问夕夜:“你不饿么?”   女生笑笑:“我是少吃三顿都没饥饿感的类型。”   “真嫉妒你!”颜泽瘪瘪嘴,“难怪你那么瘦。”   “哦,说起这个。你还记得上次听说的‘地铁连环杀人事件’么?”   “嗯。拜贺新凉同学宣传。我记得,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是啊是啊,昨天我看新闻,说是已经抓到凶手了。”   “是什么人啊?”   “一个女的,真搞不懂,说是因为生活很不顺利所以嫉妒年轻漂亮家境好的女生。太变态了。”   端菜出来的母亲插话道:“现在心理畸形的人不要太多哦。”   颜泽伸手去接,母亲连忙躲开:“很烫,你闪开。”女生的手僵在半空,半天都没收回来。   “你发什么呆啊?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吵‘饿死了’,还不快来吃。”母亲回过身把保持奇怪姿势的女生转回桌边。   坐下的瞬间,女生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学校论坛里那些anti夕夜的帖子的标题。   突然没有了食欲。   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和制造“地铁连续杀人事件”的心理畸形者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把“真嫉妒你”这句话半开玩笑地坦然说出的。   日复一日,血液中逐渐泛出暗沉的色泽,流淌过每一处神经末梢之后,渗透进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爆发,只需要一个契机。   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手表的分针搭上12。   四点整。女生站在商场前空旷的广场上喘着气原地旋转,摩天高楼在眼前不断飞驰而过,直到头晕目眩。   生活不是童话。   那样的场景没有出现——   王子样的男生从屋檐下走出来,带着宽容的温暖的微笑,朝迟到整整三小时的女生伸出手:“呐,我在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呢。”   广场穿梭着呼啸的风声,无数穿深色大衣的陌生人从身边走过。   颜泽泄气地坐在绿化带的边缘,忍不住抽泣起来。   如果当时就知道那是本不属于自己的约定,也许根本不会那么懊恼。   如果当时就知道他温柔的目光从不属于自己,也许根本不会有那么多奢望。   夕夜,我多么嫉妒你。   [四]   截止到除夕,又降了几场小雪。十字形的路口,放眼望去,灰色的肮脏的雪和冰参半。地面始终是潮湿的。   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尤其是下过冻雨之后。母亲对此有很大不满,嘱咐阿姨每天出去买菜都要在鞋底绑布条。“年纪大了,万一摔跤不得了。”   夕夜一如既往地用功读书,颜泽则直接进入半冬眠状态,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你这样不胖死才怪。”母亲掀开被子。暖气陡然被释放一空,颜泽打了个寒颤,皱着眉坐起来:“干嘛啦?又没事做。”   “寒假作业都做完了?”   “那个就一点点,等到最后两天做也没关系。”   “我看你到最后又是要抄夕夜的!”   “噢哟。烦死了。”女生嘟嘟囔囔开始穿衣服下床,突然意识到,“啊,今天初几了?”   “你看你,日子都过昏头了,初四了,还有不到一礼拜就要开学。还不赶快开始写作业!”母亲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已经初四了。颜泽蹭到餐桌边开始吃凉掉的早点。日子过得太快,迷惘扩散成颓然。   扔在一旁的手机闪烁着,女生抓过来看,六个未接来电,都是新凉。   料想有什么急事,连忙回过去,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吼了。   “我说你到底要我打几遍才肯接啊!”一听就是非普通程度的抓狂。   女生自知理亏,陪笑道:“才刚起床嘛。”   “……这个时间,你是睡早觉还是午觉啊?”   “没差啦,反正能赶上午饭。”女生乐呵呵地咬了口面包,“你有事么?”   “我在你家楼下,快下来。”   “哈啊?”刚吃进去的一口差点掉出来,女生口齿不清地确认道,“你在楼下?”   “不要废话了,快点下来。”似乎还听得见手机那头“嘶嘶”的吸气声,“冻死活人的。”   “怎么毫无征兆地跑来了?”女生轻轻支住单元铁门,看到男生僵手僵腿一副已经变成冰棍的模样嗤笑出来,“对不起,我想笑。”   “不要笑过之后再道歉,”男生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   “我没有觉得有多可喜啊。”女生摊了摊手。   “不过你这样算是什么?cos夜神月的劲敌么?黑眼圈这么重,眼睛还肿。”   “大概睡多了吧。”女生下意识地抬手揉揉眼睛,指着男生,“那你这样又算什么?大冬天穿一件这么薄的风衣,想驾鹤西去么?”   “你见过哪个花美男把自己裹得像粽子?”   “难怪现在花美男越来越少,原来都被冻死了。”颜泽内心无力地斜了他一眼,“再说,你是花美男么?”   男生没理会女生的鄙视,想起正事:“哎,倒是你,是被冻得脑瘫了?”   “啊?”   “还‘啊’?你没事好好拒了季霄干嘛?你不是喜欢他吗?搞得我都一头雾水。”   “哈啊?不是我呀。”女生的表情像被霜打了,“拒他的人是夕夜。”   “不可能!我刚从纽约回来就被他叫去问是不是跟你有一腿。”   “我才不信他说得那么难听。”女生冷着脸插话道。   “反正是那个意思。我否认后他就开始向我倒苦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怎么可能啊!明明是他给夕夜发短信表白然后夕夜,”女生突然停顿,“在我的指导下拒了他。”   “短信?”男生“被打败了”地插起腰转了两圈,“怎么这家伙也做这么不靠谱的事?你们以前相互发过短信么?”   “没啊。”   “那他和顾夕夜发过短信么?”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通电话居多吧。我看夕夜手机里季霄的号码没储存过,是数字。”   男生有点头裂,抓抓脑袋:“那你的手机号是自己告诉他的么?”   “……我好像没告诉过他吧。”女生自己也无法确定。   “如果是这样,他有可能是从你学生证团员证或者档案材料里看到的。你确定准确性么?”   “这么说起来的话,啊——!我团员证上写的是夕夜的手机号,最早是不小心写错的后来懒得改。”   男生的手指无情地朝太阳穴戳过来:“我怎么会败给你们这两个废柴!他是团支书当然看团员证咯!还有啊,也不知道那人怎么回事,他表白没称呼的么?”   颜泽仔细回忆了一下,眨眨眼睛:“好像是没称呼。那,那现在怎么办?”   [五]   刚下过冻雨的剔透世界里,连时间都好像被冻结了。   琥珀般的树叶,间隙里筛下阳光。   光线在冰雕的折射作用下形成色散,在楼房的墙壁上描画出浅浅的彩虹斑,无处聚焦。   相错交织的光线下面,女生微仰的面孔,缓慢眨动的眼睫,都像被拖长的慢镜头,还罩上粉彩的滤镜。手足无措地站在破碎的单薄的冰面上。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还要继续被时间玩弄,不断错过么?   男生凉凉的手指搭在女生手腕的静脉处,顺道路方向轻微施力。彼此绽开的笑容像夏日的花香弥漫。“走,去找季霄。”   忘了是叫什么名字的电影的高潮处。   终于得知男主角也喜欢着自己的女主角,不顾外面正滂沱肆虐的风雨,手里抓着男生的雨伞却不撑,穿着细长的高跟鞋跑过一路泥泞,去找他。   面对他的时候,浑身滴着水,刘海潮湿地贴在额头前,听他用宠溺的声音说“傻瓜,有伞为什么不撑”云云。   当初看的时候,颜泽除了发出过“配乐好赞”、“啊!真是高跟鞋达人!”的感叹外并无他感。   只有亲身体会过才会知道,如此欣喜地奔跑时才会看见从眼前飞掠而过的流光。   头顶上厚重的积雨云迅速地被甩在身后。   满街的行道树都顺下晶莹的银色枝条,好像穿行在童话般的梦境里。   无论是高跟鞋,还是拖鞋,都已经感觉不到。   不是明天,不是开学后,不是将来的任何一个时间。   现在,就去找他。   [六]   开学后进行过一次“两会”选举,即学生会和自管会。学生干部的格局起了重大变化,季霄并无意外地晋升为自管会主席,而颜泽也正忙于以新任部长身份接手体育部所有事务。   “你这算是自管会安插进学生会的间谍么?”上届体育部长路源在将一大堆材料递给颜泽时打趣道,“学生会的纪律部已经更名‘纪律仲裁委员会’并入自管会了,千万不能连体育部都更名成什么‘体育组织委员会’之类的东西被迁走。”   “怎么连你也知道了?”女生有点无奈地摸摸鼻尖。指的是自己和季霄开始交往的事。   “全世界都知道!你俩也不用装鸵鸟假正经了。”学长笑着归拢桌上散乱的文件放在颜泽左边的桌上,“这是本学期几个大型体育活动的策划草案,很重要,别弄丢了。”   “嗯,好。”女生望着面前已经堆成山的资料,头痛万分。继而转身朝窗外不远处喊道,“新凉,你过来帮忙我搬东西。”   男生的应答声由远及近飘来:“我又不是你的苦力。”虽口头上这么说,尾音落时却已经进了屋。   “当初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对呢。”路学长的手指在颜泽和新凉之间凭空划出弧线。   “我都说你们是乱点鸳鸯谱。”新凉把搬运物安置好,转过身,一如既往地勾过女生的脖子,“我们是哥们儿!是哥们儿!”   女生冷着脸拍下对方攀上自己脖子的手臂:“谁跟你是哥们儿!”随即朝学长摆出灿烂笑容:“我和贺新凉同学情同姐妹!”   “话说回来,颜泽你谈恋爱以后好像真的女性化很多。”学长双手交叠胸前打量着,“打扮起来有点像柳溪川呢。”   “没有这样恭维的,会折寿。”女生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   新凉侧过头仔细看看,说:“我敢保证路源不是最后一个这么说的。”   “诶?”   “真的有点像。”   “喂喂,不需要在灰姑娘的幸运之上再添美貌的戏码吧?”   阳明中学一直贯彻校级、年级、班级的三级管理制度,像大学风格,除了学生工作委员会的老师和年级、班级指导老师,其余老师都只管教学不管学生。大部分时间是学生管理学生。   校级部门又分为学生会(下设文艺部、体育部、学习部、宣传部和外联部)、自管会(由纪律仲裁委员会、权益保障委员会和社团管理委员会组成)以及负责管理学生课题的学生三院(自然科学院、艺体学院、人文学院)和团委。   改选后大部分校级学干都变成了高一的学生,双语班自然人才辈出——   担任自管会主席的季霄、担任体育部部长和艺体学院理事的颜泽、担任权益保障委员会会长的裴嘉莹、担任社团管理委员会和人文学院理事的萧卓安。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理当相互扶持,但好像总有例外。   “我觉得裴嘉莹最近老跟我作对,莫名其妙。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态度这么糟糕的女生。”颜泽对新凉抱怨道,“简直是无名肿毒。”   “是你想太多了吧。你们以前关系不是挺好的么?”   “那是以前啊,这个学期开学后她完全像变了个人。”   “你确定不是自己的原因么?”男生帮女生推开教学楼下的玻璃门,将她让进去。   颜泽下了两个台阶后停住等待男生跟上:“绝对不是。萧卓安对我那种不阴不阳的态度也就算了,至少我知道原因。裴嘉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想知道原因你直接问她不就是了?”男生总是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对了,你们三人现在还闹得那么僵么?”   彼此都了然,此处的“三人”指的是夕夜、卓安和颜泽。   “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有好转迹象么?她那叫做‘木乃伊归来’吧。”   男生笑出来。   “倒是你,和卓安……还可能重修旧好么?”   “不可能。”   男生过于果断的回答让女生吃惊得回过头:“真绝情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一点感觉都没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颜泽停住了脚步。   男生很快察觉到身旁消失的人影,也停下来回过身,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看向女生,听见她犹犹豫豫的声音:“那么……”   “什么?”   那么,你怎么看夕夜呢?   [七]   已经证实了夕夜不是季霄喜欢的人。   而夕夜喜欢的人又看不出有喜欢她的迹象。   感情上不顺利也便罢了,还隔三差五被卓安坑害一下。现在已经上升到哪天不遭受迫害连自己都不习惯的状态了。   似乎突然间跌到了比颜泽悲惨很多的境地。   可是为什么,就是问不出来?   “啊,我是想问,要不要一起做课题?”迟疑半晌后,女生问道。   “跟你和季霄一起么?”   “嗯。”点点头。   “可以啊。”   两人攀登台阶的动作又再次启动。   “你上个学期做的课题是哪一类的?”女生顺着话题接下去。   “自然科学类的。”想起有趣的事,男生兴奋起来,“你信不信我们假借课题之名,在劳技老师鞠躬尽瘁的指导下,研制出一个感应宿舍管理员上楼的红外线警报器?这就是我们上学期获得全校唯一一个男生免检荣誉寝室称号的秘诀哦。”   女生无奈地摇摇头:“如果告诉我课题策划人是你的话我一定会相信的。”   “诶?为什么?”   “你一看就像是这种高智商罪犯啊。”   “你最近越来越毒舌了嘛!”男生佯装出看好戏的神色,“我倒是很有兴趣观察你们这对‘面瘫少年加毒舌少女’的恋爱组合。不如做个这样的课题吧!”   女生再度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你打算申报它为‘人文类’还是‘艺体类’?”   [八]   离晚自修下课还有半小时,颜泽肚子饿得难受,把夕夜一起拖去食堂吃夜宵。   “你为什么都不和季霄一起像别的情侣那样去情人墙约会呢?”   “我要牛肉粉丝汤。”颜泽冲窗口里喊道,转过头,“怎么可能?季霄是好学生,肯定不会翘晚自修的。”   颜泽接过汤碗。夕夜略微低了低头,对里面说:“和她一样。”   “我也是好学生啊,还不是被你拉来翘课了么?”   颜泽一愣。取筷子的动作也慢下来。   “唉,我没提议过。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他不会去的。不说这个了。”颜泽找空位坐下,“跟你说,今天我不要太倒霉哦!”   “怎么了?”夕夜跟着坐在对面。   “体育课后来自由活动我不是偷偷溜去学校理发店洗头了么?”   “嗯。是啊。”   “居然碰到校长在那里剪头发!老人家还揪住我问是上什么课的时间,为什么跑去洗头了。”   “你去买彩票吧。”夕夜幸灾乐祸。   “你还笑。这下肯定有后续麻烦了。”   “反正翘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又不止你一个,没事啦。”   “问题是只有我一个被校长抓到。”   “……”夕夜盯着颜泽看了半天,最后也泄了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   两个女生笑起来,边吃边聊。   “不过我也够郁闷的。自由活动时你不在,再加上萧卓安一作梗,我就完全没法融入女生群了。”   “那你就融入男生群呗。”颜泽耍贫嘴道。“不过说实话,夕夜你和别人打交道的态度实在太生硬了。不了解的人都以为你是倨傲清高呢。”   “那怎么办?”   颜泽想了想:“到体育部来帮忙吧,融入整个学校的环境,正好现在部里缺人手,总是忙得魂飞魄散,同年级的女生们多半是冲着新凉他们篮球队来的,根本不是做事的料。你这种牛人过来的话应该会得心应手很多。”   “你不觉得我如果答应的话也多半是冲着新凉去的么?”夕夜自嘲式的笑。   颜泽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那也不错啊,正是我希望的。要知道,你对待喜欢的人的态度也是相、当、拙、劣!”   “说到喜欢的人,小泽你真的喜欢季霄么?”   “嗯当然了。”颜泽想都没想就点头承认。   “可是,你之前不是还说‘说实话我挺不喜欢这类男生的。一看就是非常自私非常自恋的人。’么?”   颜泽一时语塞。   没错,放在别人身上的确是很讨厌的类型,可正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才看不见这么明显的缺点吧。   夕夜手机里口气像讨债的表白语,如果对象换成自己,就完全陷进了温暖的蜜糖,也体会不到男生的生硬表达。   颜泽用手支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并不是因为季霄完全符合我喜欢的条件而喜欢他,而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怎样都能接受。从一开始就喜欢的,也从没有考虑过别的假设。”   “从一开始?”夕夜揪出颜泽话里的重点,“很早很早以前么?那么,我和季霄传绯闻的时候,季霄给我发短信的时候,你会很恨我吗?”   颜泽微怔后摇起头来:“所以说你不会做人哪。”   “诶?”   “这种问题直截了当问出来不觉得破坏气氛么?还好对象是我。”颜泽又戳了一下夕夜的脑袋,“我认识你已经五年了,其中有将近三年形影不离。但是我认识季霄才半年多。你说我会为了这种事恨你么?”   显然会啊。友情和爱情没有可比性,但夕夜不会了解。   望着女生很单纯的满意的笑容,颜泽突然有点内疚。   “呐夕夜……你愿不愿……和我们一起做课题?我、季霄,还有新凉。”   [九]   “新凉上学期完成的是自然科学类的,我也是,那季霄呢?”   男生回过头:“正常人都会先完成简单一点的自然科学类的吧。”   “夕夜呢?”颜泽望向好友。   “哦,我啊,我做的是自然科学类和人文类的。”   “哈啊?你一个学期做了两个课题?”新凉最先沉不住气惊呼出来,“唉唉,活在你身边的人真是能非常领悟‘自卑’这个词的含义。是吧小泽?”末了还不忘拿颜泽打趣。   女生白了他一眼以防止他重提什么葫芦娃事件之类的。“不过还真是厉害啊。而且都没听说。”   “唔,因为我没有和别人合作?”   “自己一个人完成了两个课题?”这次连颜泽也惊呼。   夕夜点点头,诚实地说:“因为好像大家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做啊。”   “你早说我就和你一起做嘛!我还以为你上学期忙学业不打算做课题呢。早知道这样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颜泽往夕夜身边腻过去。   季霄无情地揭穿:“我看你是想搭顺风车吧?”把被女生嗔怪道“干嘛说这么了然”之后又把无情的矛头指向夕夜:“不过你既然两个课题都完成了干嘛还加入我们组。”   “我来帮你们啊。”夕夜脱口而出。   颜泽歪倒在沙发里,季霄倒是对这直截了当的一套很受用。颜泽转头向夕夜:“你也不用说那么了然嘛。难道辩论队的人说话都是这个风格?”   “哪里是什么辩论队的风格,明显是僵尸男和僵尸女的共同风格。”新凉一边插话一边习惯性地勾过季霄的脖子,虽然也被对方习惯性地避开。   季霄被称为“僵尸男”没什么,和新凉共处五年相比这种奇怪的外号少不了,但夕夜被称作“僵尸女”就不是什么好现象了。颜泽把夕夜抓来,其中大半是出于对死党幸福的考虑,虽然说出来她也未必能理解,但只要客观上达到效果就ok。   现在的状况是,不能放任自流了。   颜泽从沙发上郑重地直起身,另外三人注意到这个大幅度动作,同时扭过头等待她的下文。   “我想吃滚雪球了,夕夜新凉你们去买吧。”   被点名的两人同时一愣。新凉先作出反应:“大冬天吃什么滚雪球?”   “谁说是冬天啊,明明已经是春天了!”颜泽“哗——”地拉开体育部办公室的窗帘,指着窗外的景色争辩道。   “不要啦,小泽,这样会很奇怪。”夕夜倒是领悟了颜泽的用意,不过,没必要更奇怪地说出来吧?   颜泽感到有点头疼。正在思考对策。季霄又突然站起来搅局:“我去买好了。”   谁要吃你买的啊!要发挥爱妻本色也不用在这时候!留下我当1200瓦的电灯泡么?   颜泽一狠心站起来说:“好吧,季霄陪我去买。”本想安排美少年和美少女携手享受春日逛便利店的场景,没想到这两人毫不领情,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安排少年少女独处一室的场景了。   “还是我和季霄去买吧。”夕夜说着已经跨出门去。   颜泽眼睁睁地看着她扯着季霄走远悄悄扔下一句:“拜托啦,那样会很尴尬。”知道会尴尬还不执行方案1,这下彻底破功了吧?   颜泽关上门坐回沙发怨天尤人。不过想想自己当时对待季霄的态度也够忸怩。   “我说,你一个人在那儿笑什么啊?”被忽略已久的新凉终于开腔,“看得我毛骨悚然。”   “不要吵,我在思考人生大计。”   “你先思考一下课题方向吧。”   “反正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我们都做过自然科学类的,而人文类的又不能做(男生插话:为什么?)……你觉得人文学院理事萧卓安同学会让我们pass么?所以,只能做艺体类的咯。”   “嗯,这样一来方向还真好确定。”男生站起来走到放资料的书橱边,“还可以在体育部找点资料,借部长大人之光。”   颜泽从沙发中爬出来从男生身后伸过手去将资料往里面推了推:“不要弄乱了啊,里面有机密文件。”   男生可不理这套,从半中间抽出一叠,正好是颜泽写的什么报告,把几张a4纸举高过头顶,任凭女生怎么跳跃也抢不到。   饶有兴趣地念起来:“活动目的:增强处在生长发育阶段……这个写得够猥琐……的全校同学……高一的怎么可能和高三的处在同一阶段呢,高三的看起来明显就是一张张年过四十的沧桑脸哪有什么生长空间啊……的身体……喂喂,我跟你说过智商低就不要冒险组织长句子吧?你看看这句话的主要结构,增强身体?这就是传说中的机密文件啊。”   女生恼羞成怒,最后一跃,也是男生放下了高度,奋力一抢的力度有点落空,转化到男生身上,被无意推出一段距离的身体靠向身后的橱柜。   颜泽本觉得终于出了口气,没想到后面的“机密文件”实在堆放得有失水准,出其不意地朝男生倒下来,情急之下手忙脚乱地揪起男生胸前的衬衣向后退去。   好像被诅咒般的,果然是小脑也不发达的女生的膝盖后方绊在茶几边缘,腿不由自主地一弯,运动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新凉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看见揪着自己衬衫的女生失去平衡拖着自己一起往后倒,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挡在她后脑勺后面。   最终手忙脚乱的两人还是难逃摔倒在地的命运。   所以,买滚雪球归来的两人推门后见到的第一案发现场变成了:颜泽同学仰面躺在地上,手还揪住男生胸前的衬衫,而贺新凉同学一只手被女生枕着,另一只手撑地,很人品地骑(?)在她身上。再辅以满天纷飞的a4纸。   难怪季霄会在目瞪口呆十秒之后转向仍在目瞪口呆的夕夜发出如下疑问: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8』第八话   “这是演的那一出啊?十八禁的pose都出来了。”认清事件真相的夕夜摇着头帮忙把颜泽从地上扶起来。   “我看这一出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新凉一边说一边想扣上自己的衬衫,却发现第二粒纽扣被女生硬生生地拽掉了。眼下“自作孽”的形容加在自己身上也蛮贴切的。   女生“哎哟哎哟”地呻吟着被安置回沙发里:“我是为了救你好吧?”   “我可不欠你哦,相互抵消了。要不是我用手垫着,你后脑勺着地试试看?不休学回家才怪。”   “唉,不要吵了。”季霄按按太阳穴,看向一直哼哼唧唧的颜泽,“你没事吧?要不要去保健室看一下?”   颜泽缓慢地摆摆手,一副要交待临终遗言的架势。“没——事——”   新凉在沙发边蹲下,从塑料袋里掏出滚雪球,恶作剧般的冰冰她的脸:“还要吃吗?”   女生直接笑着张开嘴:“啊——”   【二】   “还要吃吗?”甜品桌对面的季霄用手支着头问道。   “不要了。”女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过,你真的不要尝一下么?”   男生的眉头微蹙:“我不喜欢吃甜食。”   话一出口。即使哈根达斯比滚雪球高档很多,也吃不下去了。   颜泽有点失落地咬着木制小勺。   如果是类似“我对甜食过敏如果吃了的话就会眼睛失明耳朵失聪五脏六腑全部失调”的理由倒可以让人接受,但仅仅是“不喜欢”就连一口也不粘,未免太不给面子。   像这样观察动物进食似的盯着,谁吃得进去啊?   一盒冰淇淋都还没见底,女生就站起来,做出开心的样子:“啊,吃饱了。去看电影吧。”   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毕竟是第一次约会,因为对方不肯吃甜品就翻脸有点说不过去。   下着小雨的傍晚,很难打到出租车,在路边撑着伞干站了半个多小时。颜泽是急性子,已经快要放弃去电影院的计划。这时候,一辆空车被男生烂了下来。   女生迫不及待地坐进去:“去八佰伴。”   司机回过头说:“15元。”   女生一愣,还是答应了。   原本按照计价表大约13元左右,堵车时才可能到达15元,但现在不可能因为这么两元钱回到雨中去多站半小时。   因为路边不时有焦急的等待者在招车,司机大概看的心烦,还是将空车牌翻了下来。计价表有节律地跳动着。   在商场门口停下,计价表显示的数字果然是13元。男生从钱包里掏出零钱的过去。司机一看答道:“是15块钱,少给了。”   男生先前站在车外没听见女生答应的价钱,指着计价表说:“明明是13块啊。”   “按计价表算的话我干吗要送你们啊?”司机火气挺大。   已经下车的女生连忙重新坐回车里打着圆场:“哦,是的,我先前和司机讲好15元,季霄你没有零钱么?我这里有。”   “这不时零钱的问题吧。”男生继续固执,“本来就应该按计价器算的。”   争执间,颜泽已经从钱包里掏出两元零钱从驾驶员护板上方的缝隙递去,手却被较真的男生挡开:“我不是没零钱。不对的人是他。你先下去。”   颜泽咬紧了嘴唇,脸色煞白地开门下了车。   总觉得和想象中的约会差别很大。   包括上车时男生体贴地打开车门将女生让进后座,女生努力保持优雅的姿态往里面靠,却换来“砰——”一声车门关上的声音。   直接拉开副驾驶室旁的车门,男生俯身坐进来。出租车开始启动。   颜泽扭头向车窗外,对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雨景发了呆。   站在商场的房檐下遥望停滞不前的那辆孤零零的出租车,颜泽想起很久以前的夏天。   父亲难得回家主动要求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去学校接当时还是小学生的颜泽回家。半路看见卖水果的,停下车,伸出头。   “西瓜怎么卖?”   “五毛钱一斤。”一看就是郊区果农的男人摘下草帽擦擦汗。   “六毛卖不卖?”   “哈啊?”   为什么不但不还价反而抬价呢?小学生颜泽不明白。“那些农民靠自己的劳动挣钱,这么热的天还在工作,实在太辛苦了。”父亲笑着点点她的鼻尖,“你要是像爸爸一样吃过苦就会理解。”   虽然颜泽从小就没有和做外交工作的父亲生活在一起,但父亲对她的影响要比母亲大得多。血液里流淌着相同的个性因素,任凭外界怎样变化也改变不了温热的本质。   身为女生,颜泽对于讨价还价没有像大多数女孩或者说大多数女性——包括妈妈在内——那样的浓厚兴趣。即使有时也小肚鸡肠,但性格中毕竟更多的是善良和忠厚的成分。厌倦斤斤计较,尽量避开需要讲价的商场购物。   而季霄,可以称得上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为什么会踩中颜泽的雷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三】   仙蒂瑞拉穿上小鸟带来的晚礼服和水晶鞋来到王宫,她的美丽令所有人惊叹不已。   王子立即上前挽着她的手,整晚都只与她跳舞。而每当有人要邀请仙蒂瑞拉时,王子总是说:“这位小姐正在与我跳舞。”   很多女孩都是仙蒂瑞拉,但只需一双水晶鞋就可以让她们成为公主。或者说,即使失去了水晶鞋的仙蒂瑞拉,本质上也还是高贵的公主。   那么,王子呢?   失去了光环的王子依旧是王子么?   为什么童话从不讨论王子殿下是否配得上灰姑娘?   【四】   “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开门的夕夜瞪大眼睛把颜泽让进去。   “我还猜想你应该会半夜才回来呢!”   “哪有那么夸张。”女生有气无力地回答,弯下腰换拖鞋。   为了表示重视,还特地在初春时穿裙子和高跟鞋出去,结果对方却如平时一样穿着应季的毛衣和外套。除去外貌上的差距,连打扮也相当的不登对。简直就是漏洞百出的约会。   颜泽倒在沙发上连想都不愿意想,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今天老妈不是去应酬、放阿姨的假让你出去打发一顿么?难道……夕夜你自己在做菜?”   “啊,是的,因为本来就有点过量,所以也有你的份哦。”夕夜从厨房探出头来。   “诶?”颜泽这才找回元气,跳起来冲进厨房,“好厉害。这是什么?”揭开锅盖时被突如其来的蒸汽吓得差点摔倒,发出奇怪的“呜——”声。   “你当心点啊。那是正在蒸的饭。”夕夜回过头,“要一起来做菜么?”   “饭不时用电饭煲做出来的么?”颜泽依旧傻头傻脑地拎着锅盖。   夕夜转身接过锅盖重新盖上:“蒸的饭更好吃,现在还没好。”   “厉害啊。这正在做的是什么?”颜泽踱到另一边指着夕夜正在打花刀的鱼。   “白汁鲤鱼。你没事做的话可以帮我切点葱姜末噢。”   “唔好。”女生颤巍巍取过菜刀,“不过,夕夜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   “经常看看,预感自己就会了。”夕夜笑着从高压锅里盛了一勺汤尝,立刻变成苦瓜脸,“糟了,好咸。”   “原来夕夜也有不大擅长的事呢!”   “小泽,”女生突然正色起来,“每个人都不时完人,这点你应该明白。说吧,季霄怎么惹你生气了?”   “诶?”突然僵住的动作。   “下午两点出门,五点多就回来了。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如果不看这些的话,光想象一下季霄一贯的个性就会知道,约会不可能顺利的。别装啦。”   “啊?斤斤计较?”夕夜往锅里倒入油烧热,再抓过颜泽切好的葱姜末扔进去炝锅,“说起来他缺点无穷多,这一条我倒没注意过。”   颜泽沉着脸:“光想就气人。你了解的,我最讨厌扯来扯去的人。”   “没错。说到这个你还真是有点男生性格。上次体育部准备运动会开幕式,如果不是嘉莹去帮忙,支出会至少翻一倍。所以说你那也未必是什么优点。”   “但男生的话,还是干脆一点才行吧。”颜泽不服气。   夕夜又继续把面粉和料酒等一系列佐料倒进锅,铁铲不断翻炒。“对了,你还没发短信吧?我看你回来后就一直扎进厨房来。”   “什么短信?”女生茫然。   夕夜转过头用怪异的眼神盯着颜泽看了半天都没说话。   “什么啊?”女生又追问一遍。   “他……送你回来的时候不会连‘到家后发条短信给我’这种话都没说吧?”   “没,没啊……等下,什么嘛!是我自己坐公交车回来的,说起来还真是倒霉,完全拦不到出租。”女生无节制地抱怨起来。   “哈啊?约会结束后让女朋友自己乘公交车回家?”夕夜难以置信地到抽一口冷气,“那他还真是相当差劲啊!”   颜泽却反倒不太在意,迫不及待地取了双筷子尝了一口鱼,惊喜道:“好吃!”   “真的么?唔——这时第一次做菜啊居然这么成功!”   这是第一次约会啊,居然这么失败。   【五】   虽然三月已经算是春天,但天气依旧阴冷。   不过,教师里始终开着暖气空调,实验室里又燃烧着二十多盏酒精灯,总体感觉只有在走廊上度过的短短几分钟比较寒冷。多数女生都大无畏地穿着裙装冬季校服,而颜泽,由于需要借助高跟靴的力量与死党保持同一高度,所以只好融入男生们的裤装大潮。   “借过。”新凉从两个女生身边飞奔而过时丢下一句“背后看你们俩像情侣啊”!   “很般配吧!”颜泽大大咧咧地用手揽过夕夜的肩。   “啊啊啊!”夕夜突然发出几声怪叫。   颜泽莫名地侧过头:“怎么了?”   “你的手表啊!”女生遇瘟疫一样退后两步。   距离突然拉开,颜泽这才发现刚才那个的“亲密动作”,手腕穿过夕夜自然卷的披肩长发时手表缠住了一束。   两个女生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分开。旁观的几个同班女生最后都忍不住上来帮忙。   呵出口的白气已经能够在半空中凝结成小小的水滴。   夕夜从颜泽的手表缝隙间顺出那缕断发:“你一定要赔偿我精神损失。”   “谁让你披头散发来着!早叫你用皮筋绑起来的!”女生死不认账。   寒冷的天气让人无心观战。把毛衣的领子往上拉一点,女生们加快步伐往实验室走去。最多来两句无奈的劝解“别闹了”或者善意的提醒“迟到的话,班导会发飙的哦。”但,隐藏其中的,也许还有歹毒的预谋。   隐秘却不可忽视的预谋。   做实验前,颜泽东张西望走神时突然发现,斜前方的夕夜已经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辫。   笨蛋。没让你那么极端啊。   连耳朵也一并露出来不觉得冷么?看着就冷了!虽然颈部曲线很完美,不过颜泽还是在不远处兀自打了个寒颤。   除了寒冷恐怕还会有别的隐患。班导宣布开始试验大约十分钟后,实验室的上空突然响起裴嘉莹极具特色的尖叫声——   “啊——夕夜!你头发烧着了啊!”   全班立刻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朝夕夜的方向涌去。颜泽离得近,两步就跨到身边,还算有点头脑地打开两排试验桌中间的水龙头,抓起烧杯接水用最原始的方法灭了火。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紧接着赶来的班导松了口气,检查女生有没有被烧伤。   就想夕夜斜后方坐着裴嘉莹就注定了事件知情度扩大的瞬间性一样,如果正后方做的是萧卓安的话,恐怕是不可能用“不小心”来解释的。   颜泽在扫视夕夜四周座位后立即发现了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但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英雄救美”的过程中碰翻了什么液体在身上。   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头发被烧焦一段的夕夜身上的时候,颜泽被来自侧面的一股力量莫明其妙地推进了实验室后面狭窄的准备室。   眼睁睁看着门被关上,女生反映有点痴呆:“干吗啊?”   新凉一脸严肃:“赶快把裤子脱下来。”   “哈啊?”颜泽的脸色瞬间转红。   紧接着连头也被重击一下,男生绷着脸:“你脑袋里有没有一点纯洁细胞啊?”拎了拎女生的裤腿,“硫酸泼到身上都不知道。”   “啥——米?”女生这才反应过来,又一阵手忙脚乱把裤子脱下来仍在一边。“然后呢?怎么办?”   “然后——”男生挠了挠头,抱歉地笑起来,“我也没想好啊。”   “太过分了。”咬牙切齿。   “否则呢?要在季霄面前脱裤子么?那样的话我觉得明天会看到‘阳明中学某女生羞愧而死’的新闻报道哦。”   “话是这么说,但目前的处境也够狼狈的吧。”   眼下是穿着丑陋的毛线裤被困在准备室不敢出门,而校服裤子已经被烧了一个大洞,并且那个大洞还在坚持不懈地逐渐变大。   “反正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暂时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等到下课后我出去叫——你们寝室有谁来着?……叫翟静流帮你回去拿一条过来换。”   是唯一可行的计划了。   冷风从房间的各种空隙中灌进来,女生盘起腿,打了个哆嗦。心里发出“真是人生劫难不断啊”的悲鸣。   新凉体贴地脱下外套盖在女生腿上。   男生突然笑出声来:“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我们俩在这种暗房里又脱衣服又脱裤子的。哈哈哈。”   “你终于发现啦。”女生脸色无比衰败。   “话说上次……在体育部办公……室里摆出那种pose之后,季霄好……像……好像对我意见很大啊,哈哈。”男生笑得语句都连贯不起来。   “季霄么?怎么可能!他不会那么小心眼的。”   “喂喂,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这么有信心了?”   【六】   什么时候开始呢?   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理所当然地对他完全信任。   球赛结束哨响起的同时划出优美的弧线,只要是他投掷的球,就坚信这根线必然会穿过篮框。   自管会竞选中本该最紧张的环节,却反而变得漠不关心,坚信他当选是必然的结局。   两个人的关系,从第一面就注定了。心里涨满少女情怀,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也从不考虑别的可能性。   按照恒定轨迹往前走。已经走过那么漫长的距离。   漫长得转身都回望不见最初的原点。漫长得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七】   颜泽不知道男生是怎样结束与出租车司机的纠缠的,等到男生匆匆黑着脸穿过雨幕向自己跑来时,离电影开场仅剩下五分钟。   为了节省时间,季霄去买票,颜泽去买爆米花和可乐。两边都需要排队,季霄快一些,结束后绕行到还在排队的颜泽身旁一边聊天一边缓慢地前移。   就快要排到收银台时,一个打扮得很非主流的男生突然站到颜泽前面,女生懵懂地“嗳”了一声。   男生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换出抱歉的神色:“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没在排队。”一边说还一边点头哈腰,就要往队尾走去。   季霄突然拉住那男生:“如果她不说的话,”指了指颜泽,“你是不是打算插队啊!”   四周的气温顿时下降几个刻度。   颜泽脑袋里“嗡——”的一声。店员招呼着“快点啊”,才发现轮到自己了。   女生往前迈了两步,绕开两个面红耳赤的少年,掏出钱包,对着不太耐烦的店员踌躇几秒,突然转过身朝向专注于理论的季霄:“我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了,你自己看吧。”   怎么会从没有注意到,他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   抱紧了手里的化学书,颜泽噔噔地往台阶上跳行,校裤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第二个拐角突然抬脚幅度不够趔趄一下,身边的男生却像早有预料似的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往下沉去的胳膊。   重新找回平衡后的女生拍拍胸口:“惊险惊险。”弯腰捡起滑落的课本。   “你是不是谎报了年龄啊?”   “……诶?”女生急急地站住,“什么意思?”   “摔跤这种情况,我记得我小学二年级时也常有。”   “……”女生气得大步往上几级。   新凉摸摸下巴,又捡回女生突发小事件之前两人的话题:“也许季霄只是想表现出他乐于保护你,有点过头而已。”   “我才不信。他肯定本来就是爱斤斤计较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休了他?”   “不可能啦!”女生果断地摆摆手,“那还不至于。”   其实对此心里也没数,打算怎么办?第一次约会就以女生称病假而散场,之后也从没提起,每天见面仅仅点点头打个招呼也觉得尴尬,好像又回到疏离的最初。   “哎哟,果然这个角度不错。”男生站在拐弯后的台阶上往下俯瞰,笑吟吟地打断愣在原地出神的女生的思绪。   “什、什么?”   “从左上方看过去,很像柳溪川。”男生朝扶手趴过来,“最近你好像有开始化妆了嘛。”   女生的反应有点奇怪,抬手使劲抹了抹脸:“太厚了么?看得出来么?很明显么?”   “没有,挺好的。”新凉居高临下地给出评价,“季霄觉得怎样?”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颜泽的呼吸紧了一下,无意识地捏紧了校服的衣角。   不时没有探究过答案。但事实是某天晚自修精心打扮一番后曾拽过季霄忐忑地问出“发现我最近有什么不同么”,而经过近五分钟的大量后男生给出的答案却是:“好像有点长胖,让你少吃冰淇淋啦。”   落空的期盼,朝吸收光线的无底洞里掉下去。没有心情去强调自己的努力吧?如果对方根本不在乎的话。   女生朝左上方尴尬地笑笑。   “不知道,我们没讨论过。”   【八】   雨水从周一延续到周五,空气中悬浮着一股发霉的气息。   社团活动结束后,颜泽准备回原班教室收拾东西,走到门口时却愣住了。季霄正倚在楼梯转弯处,惹得过往女生们频频侧目。   看到颜泽后,微笑扬了扬手里的女生的书包。   走进后手自然地搭在女生肩上:“一起去车站吧。”   这才有了点正常情侣的模样。   “唔。”   走出屋檐前男生抱歉地侧过头:“我忘带伞了。”   “没关系。我带了。”女生从男生拎着的自己的书包中抽出雨伞。撑开后男生很自然地接过去,原来搭在女生肩上的手换到前面来撑伞,但距离还是没变。   仔细避开路上的水洼走了几步后,男生有点犹豫地开口:“你最近好像不开心呐。”   颜泽没敢侧过头直视男生,从这个角度来说,声音像是顺着伞柄长出来的,在水汽中显得有点含糊。   “没有。”   “哦。”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开始重启话题谈起自管会的种种逸事。虽然述说者极力活跃气氛,但倾听者却很遗憾地并没有感到有趣。起初还会迎合几句,渐渐觉得烦躁感不由自主不可抑制地暴涨出来,就想化学实验课做的浓硫酸脱水实验一样。   多孔的、黑色的物质逐渐膨胀,仿佛发酵中的面包。   带着无法逆转的无奈。   头转向另一边,无效。   掏出手机来发短信,无效。   张望出租车驶来的方向,无效。   什么都做了,男生却好像完全不能领悟,心无旁骛地自说自话。以至于颜泽看见好不容易驶来的一辆空车,像逮住救星,连声音都跳跃起来:“啊——季霄,车来了。你先走吧。”   男生回过头看见已经被女生伸手栏下来的出租车:“噢,真的。那我先走了。再见。”   “唔,再见。”女生将男生交过来的雨伞迅速收起来,从车窗里递进去,“你拿去吧。”   男生握住伞柄感谢地一笑,出租车启动了。   居然没有注意到,女生唯一的笑容是在车来了的那个瞬间。所以也就更不可能注意到,那笑容随着出租车的远去而逐渐变成收进云层的日光。   雨很小,细细密密,但衣服也很快潮湿起来。   如出一辙的细节唤回了遥远记忆中那个相似的场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天气,不同的人。   是谁的声音?   ——想了想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上车吧。   天与地,像黑与白一样界线分明,车辆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并不是所有驶远的车都会回头。   厚重的积雨云层上有我们无法感知的阳光。   【九】   有些人自身具有强烈的存在感,比如夕夜,走到哪里都是耀眼的光源即使她自己并未觉察。   另一些人学要凭借别人的关注找到存在感,比如颜泽。   颜泽虽然平凡普通,但绝不能忍受独自默默站在背光的阴影里。如果演一出节目,颜泽从来不肯做托举大小道具的角色,她一定要站在聚光灯的中央。   在这方面,女生从九岁长到十六岁并未有多大改变。   九岁时的颜泽就已经懂得为获取目光而处心积虑。   小学三年级时,年级里频频丢失财物。不是这个同学失踪了钱包,就是那个同学不见了文曲星。关注点除了放在“失踪物品”上,还有一部分落在“被害人”身上。   被偷走东西的同学,尤其是女生,无不站在走廊上面对班主任的询问哭哭啼啼梨花带雨。每每这种情况,总有不计其数的人在围观,甚至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都趴满了脑袋。   颜泽很是羡慕,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遗失些什么,好借此享受被关注的美妙感觉。但事不遂人愿,颜泽所在的四班一直没有丢过任何东西。   于是有一天,百无聊赖的颜泽决定自己制造点事端出来给波澜不惊的生活添彩。   果然,在向老师谎报丢失了二十元钱后,班级里被掀起轩然大波。同学们无不怀着惶恐的、担心的、惊异的、兴奋的心情议论纷纷,过了一会儿,局势升级为“对凶手的追查”。想充英雄的人太多,尤其是男生们,还夸张地搞了一大通宣誓,颇有“不将罪犯打击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作为被害人的颜泽,自然少不了享受众人的关心与安慰。还不到十岁,就懂得为了二十元钱伪装出悲恸之色,心里反复强调,越发逼真,到最后甚至真的难过起来,莫明其妙哭出几颗眼泪。至此,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事件却并未因制造者的满足而刹车。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不存在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是外来人员的话,怎么可能只偷二十元钱?   班主任懒得操心,把这事儿一股脑推给班委。当时班委有是二人,全是女孩,颜泽是“悲痛欲绝”的当事人,自然免除其行动力。剩下十一个女生,较真得像娘子军,领了圣旨般在教室里呼来喝去整整一下午。   最终,嫌疑全指向了平常班里最调皮的一个男生。   当时的班长是个泼辣的姑娘,当即拎着那男生的耳朵把他拽出来。   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根据。   学生的思维总是很简单,认为坏人就一定是一贯表现得最坏的那个。他上课睡觉打呼噜、他不完成作业、他和别班的男生打架、他成绩差……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是小偷”的论据。   几个女孩把他拽到一旁,简单粗暴地搜遍了他的口袋,又把他的书包翻过来,将所有物品倒在讲桌上仔细检查。   幸好这男生平时爱乱花钱,没有积蓄。否则若真的搜出两张十块钱,铁钉被认为是“人赃俱获”。   颜泽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眼泪还挂在脸上。   身旁的女生安慰道:“不要紧,肯定被他藏在哪里,会找到的。”   会找到的?   所有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一定会从他身上找到。所以没得到期待的结果的众人非常恼怒。   女班长叉着腰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厉声说道:“是不是被你藏在鞋里了!把鞋脱下来。”   男生僵了一下。   虽然平时也很能打打小架,但真正面临“犯了众怒”的局面时,还是一句微词也不敢提。乖乖脱下鞋子,站在旁边的水泥地上。   几个围观的男生顿时怪笑起来。   颜泽探了探头,看见男生的袜子在大脚趾处破了个很明显的洞。   也许是家境不太好吧。   班委们却并没有因此而爆发同情心,其中一个放大胆子说:“在袜子里!一定在袜子里。”   男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袜子也脱掉了。   什么也没找到。打架泄气地作鸟兽散。即便如此,心里还默默认定“他肯定是用什么高超的办法瞒天过海了。”   颜泽忘了那场闹剧最终是怎么收场的,但清晰地记得当时的自己只在男生被迫脱下袜子的时候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可是,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颜泽也一句话都没说。   自己心里明白的,根本就没有丢失的钱怎么可能从他那里搜出来。   但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仅仅在小学三年级,为了获得一次空前绝后的关注,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谁说她是平凡普通的女生呢?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任性程度反比例递减,但颜泽依旧是那个无法容忍别人忽略自己的女生,从来不曾改变。   【十】   “唔——”装模作样咀嚼了几下嘴里的食物,女生皱着眉迅速掏出纸巾把还没吞进去的饼干吐出来。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小泽你果然还是每次都中招啊!”夕夜也跟着笑。   更多的声音。“小泽,愚人节快乐!”等等,环绕在周围,甜腻腻的。   颜泽夸张地喝口水漱漱口,过了好半天才答道:“过分过分,太过分了你们。”语气中也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始作俑者们吵吵嚷嚷聚成一团,不用说,中心人物是新凉。   “我说你智商储备太少吧?要多补充dha呀。像饼干中放牙膏夹心这种方法按例说是最低级的,早就用滥了。”   “我只是高估了你的人品而已。”女生佯装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夕夜跳过来挤到颜泽的凳子上,勾住女生的脖子:“你真是太笨了呀,初二时候的愚人节就犯过同样的错误。”   “是么?那简直就是笨得不可饶恕啊!”一群男生七嘴八舌。   颜泽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我一定会报仇的,你们最好不要让我抓到。”   新凉伸过手揉揉她的头发。   “那你最好别设陷阱时自己先掉下去哦。”   其实,哪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笨?   不可否认,颜泽并不是高智商的女孩,也不是特别精明,但愚人节两次吃进牙膏夹心饼干也太不应该。事实是,颜泽早就钻研过“愚人节经济学”。   比起恶作剧的智者,还是愚人更受众人宠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啊居然中招了”之上,而并非“怎么做的居然让她中招了”之上。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难以分辨被愚弄的是颜泽,还是所有自以为愚弄了她的人。   是智慧地揭穿骗局,还是笨拙地踩进陷阱?   怎样做才划算,颜泽心知肚明。   总之,如果她都不算的话,世界上就没有人是专为吸引注意力而生活的了。   季霄照理应该不会介入这类闹剧,但“被害人”毕竟是自己的女友,而飓风中心又在自己身边的座位,完全置身事外未免太绝情。   等到周遭的喧嚣渐渐退去一点。男生微侧过头:“你真是挺粗心的。”   语句揉散在空气中,半天找不到落点,也听不到回音。男生好奇地完全转过头看向颜泽,才发现女生的注意力落在了好易通里的俄罗斯方块上,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   有点讪讪的,男生重新拿起笔专注于自己的功课。   粗心的人也许并不是颜泽,而是季霄。   没有仔细观察的好易通屏幕中,赫然显示着“是否继续游戏?是[y]否[n]”,而女生停止了动作。   并不是没有听见,而是,已经不想回答了。   【十一】   从小学就开始了吧。稳重又亲切、帅气又可靠的季霄就一直是女生们心目中“王子”般的存在,邮箱里经常收到贴满爱心的告白信已经算是最低级别的困扰。甚至有一次,被迫躲进体育馆器材室的储物柜里才逃脱女生的围追堵截。   那时候的男生,有点狼狈地捂着额头蜷缩在闷热的封闭空间里,不断在心中感慨“为什么现在的女孩子会这么主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对外面见人就问“看见季霄么”的女生也是种残忍。   单从这段小插曲来看就能体会到:季霄虽然受欢迎,但在和女生相处方面其实相当不在行。   所以在好几次明显感觉到颜泽态度冷淡后,男生已经非常非常不安,却无法像解决任何一道数学难题那样驾轻就熟地拿出补救措施。   “我好像把什么搞砸了啊!回忆起来应该是上次的约会吧。”   但是完全想不通。   明明一切以“符合颜泽喜好”为最高准则,事先也得到夕夜这位王牌军师的指点,除了天气不太理想,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季霄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错。   “呐。你回家后没给小泽发短信吧?”夕夜分析道,“道完‘再见’就从此杳无音讯了这算哪门子‘愉快的约会’啊?”   “诶?原来是这样啊。”男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夕夜无奈地垂下头:“败给你了。一班人会犯这种错误吗?”   “我只是没想到她也是心思那么细腻的女生。”   “唔……女生多半如此吧。”   “可是以前一直相处都很顺利。”   “那时候是因为我们俩一直有奇怪的绯闻吧!”   男生正准备转弯与女生道别,听到这话突然又折回几步,惊异的表情就在这几步之间转化为好奇的神色:“这话怎么说?”   夕夜也停住脚步。“小泽的话,我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这人挺要强,放在与男生交往的情况下就变成爱吃醋。喜欢和人争争抢抢并且从中深感乐趣的毛病从小就有,而对再喜欢的东西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缺点也是与身俱来。所以我说,我们再刻意表现得暧昧点,她自然就……”   “刻意的么?”男生犹豫地重复着。   “嗯嗯,要试一下么?”女生点着头露出“名声什么的我是无所谓”的表情。   季霄垂下眼帘沉默了长长的几秒,然后抬头笑起来:“先前是不受控制的空穴来风,给她造成过什么影响我也心里没数,但如果是刻意而为的话——”   夕夜扬了扬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作为玩笑来说就太恶劣。所以,不行的。”   “可是……”   “她会哭的。”   “哈啊?”夕夜怔了半晌,才“噗哧”一声笑出来,“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哭啊!”   “的确……没见过。”男生沉吟了一会儿,侧过头看向教学楼走廊外郁郁葱葱的草木,像出神一样,说道,“但我觉得她会的。”   瘦高的男生在之后漫长的几分钟里就一直杵在教学楼的中庭。   心脏里好像有什么血液之外的液体渗了进去,酸的或者咸的,灰的或者白的,纯净的或者混合的……把原有的空间全部涨满了。   凝滞在几步外的树影纵横交错如掌心的曲线,风吹过时就变得含混杂乱,失去了原有的姿态。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9』第九话   (一)   全校各部门的人员大换血刚过,工作中小纰漏总是层出不穷。   从学生会的会议室回到教室时,颜泽分明听见在走几步前的新任主席沉重地叹了口气,想都没想就脱口叫道:“呐,林森。”   男生在不远处停下来回头,等女生跑跑跳跳跟上来。   “还在为值周班工作安排头痛么?”   “呜……高年级的人好像意见挺大。照以前的方法他们一年可以少轮到一次。”   “以前的话本来就不合理嘛!什么都推给一年级的学生是压榨童工的行为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要改变旧习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高年级的工作让高年级人去做吧。找前任主席帮忙嘛!”   男生放慢脚步思考了好一会儿,似乎也并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于是掏出手机,连续按下几个键后才泄气地笑起来一拍脑门:“玩了。”   “矣?怎么?”   “我手机上周误放进洗衣机机里搅坏了,虽然换了新的但以前存在话机里的号码都没了。”   “哈啊?一般人会犯这种错误吗?”颜泽突然感到这位新上司的不可靠程度完全超出了人类可接受的范畴。在面对对方反过来寄托了希望的讪笑时,能做的只有耸耸肩告诉他,“他号码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只需和我们部长打交道就够了。”   “唔……这样啊。看来只有等下午大课间时区一趟高三教……”男生话说一半,突然被楼下的某个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颜泽好奇地伸长脖子往下面望去。   林森没回答颜泽的追问,直接冲下面大声喊道:“柳溪川学姐,学姐!”   正在教学楼间的天井里准备往寝室走去的学姐朝上仰起头,神色迷茫地转了半圈,终于在男生挥手叫道“这里这里”的巨大动作幅度中确定了位。   “拜托让新旬学长等下给我个电话,我的手机号是13817717***”   “等一下,”学姐在包里翻了翻掏出手机,“再报一遍。”   “13817717***”   “13817717***?嗯。记住了。”学姐朝三楼微笑着挥挥手道别。   等林森也转过头了,站在靠走廊内侧的颜泽所口问:“他们同班么?”   “不同哦,”见女生费解的神色依旧停在脸上,林森解释道:“他们在交往。你不知道么?”   “埃——?”颜泽翻着眼睛在脑海里回忆出那两位学长学姐的模样,“完全是会遭天妒的组合啊!”   “哈哈,你和季霄不也是么?”   “哈?”颜泽吓得从幻想的云端坠落下来。   “我们这届像‘旬川组合’一样绝杀的情侣不就是你和季霄么?”本来是令人开心的评价,但林森偏偏在这之后又画蛇添足地加了句,“况且,你还长得很像柳溪川啊。”   以至于女生原本打算牵起的嘴角僵在了脸上。   (二)   这天心理社的社团活动结束地反常的早。   穿过长长的走廊的时候,颜泽肯见对面教学楼的一侧,那个自己喜欢的男生独自从楼梯上走下去。   女生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小学楼之后,颜泽转过头面朝身边教师的窗户。透明玻璃后又颜色较深的背景,自己的脸映在那上面。   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有点像柳溪川的心情是高兴的。毕竟那女生完美得好像天上的人,是比夕夜更遥不可及的偶像。在那之后也绝不能说没有刻意模仿她。   颜泽的初衷如此,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变得对这种话非常在意。   丝线太多,在心里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硕大坚实的蛹。   (三)   周六一早,季霄正和家人吃完早点,就听见楼上自己房间传来一阵巨响,急匆匆冲上去推开门,不由得捂着额头翻白眼。整个书桌翻了,纸张散了一床一地。   母亲在客厅里倚着楼梯扶手朝上喊:“是新凉来了吗?”   “嗯。没事。”男生退到楼梯口说了声,等母亲离开后重新走进房间,“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学着从正门进来?”   新凉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侧身关上窗:“我才不要看你们家保姆阿姨的俩色!”   “那还不是因为每次你的到来都会使她的工作量翻倍。”   “不说这个了。明天一起去打球么?”   “不行。”   “埃?干脆地拒绝?”   “上次和颜泽约会好像被我搞砸了,虽然原因不明。不过我还是想补救以下,所以昨天晚上给她已经约好了。”   “噢——原来是出现矛盾了么?”   “也不是矛盾吧。只是她单方面在闹别扭。”男生说着长吁了口气,“女孩子还真是麻烦啊。”   “呐,季霄,我问你,”在对方转过身后认真正色继续说下去,“你是怎么看颜泽的?”   “怎么看?唔……是……很好的人。”   “那个形容太泛泛了吧。我觉得你父母也是很好的人呢!”   “如果要那么详细地去描述,又像是炫耀。颜泽她单纯善良,做事积极能干,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刁蛮任性,虽然有时缺乏原则但确实是个老好人。”   “……果然是在炫耀。”新凉有点无语。沉默几秒后用脚踢踢对方,“肚子饿得很,下去帮我找点吃的上来。”   季霄扬起一边眉毛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但还是没辙地下了楼。   新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发烫的手机:“听到了吧?”   “你是破窗而入的么?”颜泽好奇。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吧。”   “听是听到了……”女生在电话那头支吾。   “那就可以了嘛!季霄心里的你大概就和圣母一个级别,我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啦?”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不安吧。不过这种担忧说出来,即使对方是新凉,也未必能理解。   不止一个人说过,颜泽长得像柳溪川。   颜泽的眉毛不像柳溪川那样生如柳叶,也没有柳溪川那么白皙透明的皮肤,脸没有柳溪川那样小巧精致。颜泽绝不是柳溪川那样的爵士美女,只能算中等容貌,可是眼睛与眼神相像,只需这一个因素就足以左右别人在第一眼看到颜泽时会想起柳溪川。   一根细微得肉眼无法觉察的丝线,竟然维持着两个人这样强烈的联系。   没有深究过原因,为什么完美得像神一样的他会朝如此平凡普通的自己伸出手来?而现在,有一种可能性很大的答案横陈在面前。   是这样么?原来是这样么?   (四)   颜泽会做很多梦,但醒来后记得的很少,和新凉讨论过这个话题,按男生的话来说就是“本来脑细胞就不够用,哪里还分得出一块区域分管梦境记忆。”   但不久前那个梦境中的画面应该记得清晰,因为它反复出现。   雨水。充沛的雨水。这个城市从不稀缺。   梦境中的颜泽站在学校的北门外,一个人撑着雨伞,不知在等待什么,只是在左右张望。   从人群密集的防课后一直孤单地等到所有人都散尽。   时间像条数轴,只是没有刻度,无法衡量在箭头所指的方向还有多远的未来,也无法衡量距离原点已经走出多长距离。   最后,颜泽看见了同样只身驻足于不远处巷口的季宵。   夏日长满杂草冬日灌满冷风的狭窄的深巷,阳明的每个学生都该熟悉,它通往一个楼房像积木一样杂乱堆放的平民小区,陈旧破败,下过雨也许地面会干净一些。   季宵站在巷口,目光落在颜泽身上。   两人对视时,颜泽条件反射地冲他微笑,而季宵也似乎很有礼貌地稍稍改变了一点下颚处僵硬的线条。   看似既普通又缺乏情节。   可仔细想想难道不奇怪么?   你正和他处于传说中的“热恋”阶段。你那么喜欢他,而且是他唯一的女孩。   但在你的梦境中,不是在虚构和他畅谈,而是你和他,相隔一条不算太宽阔的马路,站在整个世界漫天氤氲的雨水中,礼节性地冲对方微笑,然而谁也不打算走近谁。   仅仅是,遥遥相望。   (五)   周日傍晚下了一场暴雨,但持续时间不到半小时,所以季宵提出的晚上去世纪公园看音乐烟火大会的行程安排并没有受到影响。   空气清新不少,颜泽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蹦蹦跳跳避开公园里泥泞小路上的水洼,但这种不动用大脑的行动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升级了。   踩着他的脚印,虽然不是什么新鲜游戏,但还算有点浪漫。   由于离开场时间还早,两个人一前一后缘着湖畔慢慢吞吞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前两天才听林森说起柳溪川学姐和夏新旬学长在交往的事,觉得好神奇。”   “恩,我最初知道时也觉得很神奇。连她这样的人都有人喜欢!”   “埃?什么意思?”   季宵本来打算一笑了之,却想起前些天夕夜无意间说过的话——“小泽好像对你表姐挺崇拜的,没发现么?最近打扮上有点模仿她。”   “唔……这个……这么说吧。小时侯我们两家住同一个单元,经常去找她玩,关于她的怪事见太多了。比如她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扭来扭去,会使用一切可利用的道具。她老妈的纱巾、她姐的裙子,还有家里的毛巾毯之类的东西,往头上裹呀,往身上披啊,我疑心她是幻想自己是仙女还是怎样。”   颜泽忍不住笑:“原来美女学姐也有无厘头时代啊?”   “你觉得她现在不无厘头么?我觉得现在也没什么改变啊。对了,那时侯还会cos一些古装人物,披着……毛巾毯之类的东西往家里走来走去,念着电视剧台词……”   “什么电视剧那么痴迷?”   “<<新白娘子传奇>>。”男生很无奈的声音从前面顺风传来。   “啊!那个我小时侯也喜欢看!”   “恩,我记得应该算是小女生最终爱而父母最反胃的电视剧排名榜首吧。在我看来,也是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么,当时很喜欢,现在看也受不了,呵呵。”   男生突然站定,转过身。淡淡的月光下,勉强能够看见他略微扬起的眉。颜泽睁大眼睛等待下文。   “不是说一起散步么?怎么老是一个人落在后面?”   女生呆住了。   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相隔一段距离。   也不是没在心里抱怨过,却没有想到对方竟也在抱怨。   究竟是你走得太快,还是我没有想过要加快步伐跟上去?   线索。一点一滴。小心翼翼散落在雨后夜晚的潮湿泥土中。   最终是否会连成蜿蜒的弧线抵达真实的内核?   空间中仅剩呼吸声的瞬间,季宵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困惑地看着颜泽,目光最终定格在女生沾了少许泥土的鞋面上。   似乎能感觉到两股力量拉扯着,左右它是否被抬起来迈向男生所在的两步之遥。   僵持的局面被突然晃过眼睛的小束光线搅乱。   定神看,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怎样的美景中,微笑的神色缓缓降落在男生的眉目间:“萤火虫啊。”   豁然被打开的视界,广阔海洋般的黑暗间点缀着无数只一样的小小亮光。   像花朵绽放。   又想起了那个电影。   某个摆脱作业困扰后的美妙暑假,夏季即将结束的一天,从同学那里借来dvd放进电脑光驱,和夕夜一起抱膝观看。   男主角和女主角相遇在桃源般的乡村,他们划着船去小岛探险,却遭遇暴风雨,船被吹走,两人被困在岛上。雨停息后,男生在河畔捉萤火虫给女生。   一个童话的开头。   可惜后来因为家庭门户不当户不对、战争爆发男生双目失明等种种缘故,最后女主角含着眼泪另嫁他人,几年后带着幼小的女儿在当年的河畔洒落骨灰,完成初恋情人的遗愿。   等到这个小女儿长成和母亲当年一样风华正茂的年纪,带了自己的男友回到故乡给他讲这个故事,其间还不断冒出“证人”,当年的邮递员甚至把女孩认作她的母亲。   故事的最终,泪流满面的男生拿出当年那对情侣的定情信物,告诉女生那就是她的父亲。   一个补偿性的结局?却改变不了悲剧的本质。   但还是令人心怀希望。   影片结局,是男生像他父亲当年一样为女生捉萤火虫。   (六)   上初中时有一次,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父母大声争吵,颜泽恼的把手里的马克杯砸在地板上然后冲进房间把门反锁,门外那些如潮的指责却还是听得清晰。   “不乖······”“不听话······”“没孝心······”“连夕夜一半都不如······”   那个晚上,颜泽终于明白自己是没有办法成为父母想象中那个让他们满意的女儿的。   只有至爱才会放肆的彼此伤害,只有拥抱才会使刺猬感到疼痛。颜泽视线扭曲地靠墙坐在角落里,决定从此以后不再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出去,不再把他们当作可以依赖,可以撒娇,可以顶撞的对象。以前只是在外面伪装成乖巧活泼的好女生,后来连家这避风港也放弃了,可依然没法对他们摆出那些假惺惺的微笑和温柔的题的话,只能尽可能地避开接触。   每天吃完晚饭把筷子一放就钻进房间里直到第二天出门去学校,彻底的删除对话删除表情,交流仅仅停留在嘘寒问暖的程度上。逐渐就习惯了“一家三口”在客厅里看电视而自己缩在房间打游戏的局面,考上高中后在“住校”和“走读”之间毫无悬念的选择前者也成了双方的共识,只是父母至今还不太明白眼前这个“古怪”“孤僻”的女儿为什么会在家庭之外的一切场合如鱼得水,得到“懂事”“活跃”的评价。   一旦放弃,就觉得什么都无关紧要,也再不会受到伤害了。   爱与恨的天平失去了平衡,因为盛着爱的那边太轻,所以反面的恨才显得越发鲜明和沉重。如今回想起来,对夕夜由来已久的恨意全是因“无法成为”她而起。   不知不觉,世界已变成了这样一个空壳,所有真诚的笨拙都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有虚伪的技巧。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们还是会哭泣,却不是为我而是为你们心里那个美好的“颜泽”,那就已经是与我无关的眼泪了。   这么想,我还是会沮丧的。   颜泽从周一到周五一直阴着脸,和季霄的对话也全变成单音节的语气词。虽然男生接连五天无时无刻不在道歉,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动容。但约会都能走散也粗心得太离谱了。   那天夜里,很在意萤火虫的浪漫,却由于对方的没下文而希望落空。季霄转身后,颜泽难过的跟在后面,心思依然在周围的小昆虫上。   说出“萤火虫啊”之后,暧昧的气氛一点一点涨开。一切都恰到好处。   可是接下去,却再没有一句“你想要的话我帮你捉”或者更多体贴更少浪漫的实际行动。   使得之前暧昧的小发现也变得无厘头。   颜泽心里的失望不能用一点一滴来衡量,以至于没注意脚下,一个不小心滑倒,崴了脚,想哭,却还在忍耐。但忍耐的太多太久,恼怒终有一天咬破决口奔涌出来。   也许不需要“终有一天”这样的期待。仅仅须臾之后,女生揉着脚踝抬起头,两人已经被川流的人群冲散了。   颜泽从周一到周五一直阴着脸,和季霄的对话也全变成单音节的语气词。虽然男生接连五天无时无刻不在道歉,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动容。但约会都能走散也粗心得太离谱了。   那天夜里,很在意萤火虫的浪漫,却由于对方的没下文而希望落空。季霄转身后,颜泽难过的跟在后面,心思依然在周围的小昆虫上。说出“萤火虫啊”之后,暧昧的气氛一点一点涨开。一切都恰到好处。   可是接下去,却再没有一句“你想要的话我帮你捉”或者更多体贴更少浪漫的实际行动。   使得之前暧昧的小发现也变得无厘头。   颜泽心里的失望不能用一点一滴来衡量,以至于没注意脚下,一个不小心滑倒,崴了脚,想哭,却还在忍耐。但忍耐的太多太久,恼怒终有一天咬破决口奔涌出来。   也许不需要“终有一天”这样的期待。仅仅须臾之后,女生揉着脚踝抬起头,两人已经被川流的人群冲散了。周五社团活动结束后,颜泽正准备回去取书包,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季霄一个人坐在里面写作业。女生站在门外迟疑了片刻,被对方抬起来的视线逮了个正着。   “啊,放了么?”男生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尽量使语调喜悦起来。   “嗯。你也还没回去啊?”颜泽把课前就收拾好的书包从储物柜里取出来。   “在等你。一起走吧。”   不知怎的,手滞了一下,鼻子不争气的发酸。原本是那么骄傲的人,为这样的自己放低了身价,好像愈发反衬出自己的卑劣。   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季霄的问话走向车站,其实心思全回到很久很远那个因为终于意识到“做不到”而决定放弃爱免受伤害的晚上,三年前的自己转身向三年后胆怯的迷茫的揣揣不安的自己,带着落寞却坚强的表情,向隔了一段重失的时光招起手来。   “就到这里吧!”   颜泽松开季霄的手跳上停在面前的公交车。   “嗯。拜拜。”男生好像完全没体会到女生说话时与场景不符的沉重语气,只把这当作一句平常的告别。   视网膜里清晰地落下男生天真的笑容,颜泽的心脏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感到结结实实的一阵刺痛。在当时,两两背离走散在了人群里,即便如此,抬起头还是看见了同样绽放在夜空中的花朵,耳膜也感受到了同样沉沉作响的爆破重低音,从天空向地表蔓延开来的巨大震动,同样的冲击拉出一根长长的线直抵胸腔深处。和想象不同的你,单纯笨拙的出人意料,有时会让我感到沮丧又焦躁,可是你让我看到的世界,非常非常······绚丽、喧闹。   已经不能陷得更深了。   女生从手里紧紧拽着的铁杆上借出勇气,对季霄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我们,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车门发出巨大“哗啦”声阖上。在意识到对方说了等同于“分手”含义的话后,男生表情僵硬哑口无言,思维空白的眼睁睁看着玻璃后的女生脸缓慢的朝右平移,等到回过神来,对方已经不在视线范围了。   颜泽目光呆滞的倚上扶手,随车厢启动摇晃了两下身体,男生木纳的面孔很快消失在视界里却没过两秒又重新出现。女生脊背一紧,下意识地抬手揉眼睛,可对方在门外努力奔跑的身影还是变得模糊了。   “颜泽!如果我说错了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可以道歉可以改!但是那种绝望的话请你收回,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单方面的决定,非常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永远都不同意!······”   随着汽车不受控制的不断加速,男生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一句的尾音被截断时,颜泽顺着扶手蹲下去终于忍不住,在零散乘客的注目礼中嚎啕大哭起来。也许你的确可以成为我想象中的男生,也许现在的你也挺好。可是我却好不了,怎么办呢?   为还是要继续前行的,哪怕你的身影已经被抛向远远的后面,缩小成一个卑微的黑点,又抽象成一条寂寞的地平线。   可是最后这句一点也不够浪漫不够温暖的话却绊住我的脚了。   笨蛋!笨蛋!   怎么到这时候还在担心那种细枝末节!笨蛋笨蛋!   已经好不了了。   (七)   周一刚进教室,颜泽就感到有点异样,课桌椅全被擦洗出雪白的本色,干净得反常,摞在桌角的书本也被码得异常整齐。一旁的男生心虚地用手支着额头,避开女生的视线,刻意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装出认真读书的模样。演技也太拙劣了!颜泽差点笑出来,但现在绝不是能笑的场合。   季霄等女生坐下,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她两眼。“呐,颜泽……”   刚开口,对方却同时拿着水杯站起朝教室前面饮水机走去。   搭腔失败。   第二节英语课上,颜泽被老师点起来报完型填空答案,在第六个空处卡住了。季霄再底下反复报了好几遍答案,颜泽却就是低头咬着下唇充耳不闻。最后连老师也感到挺无奈,朝季霄说到:“嗯可以了,你那答案全班都能听见。正确。”   啜笑声零零散散响在教师的各个角落。男生并无窘迫,倒有点沮丧。献殷勤的方法好像完全不起作用,颜泽甚至很明显的开始躲避自己。   所以在午休时,季霄找准了一个女生放空的时机决定跟她“正面对决”,一把拉住刚在座位上坐了一秒钟有准备拿着书跑出去的女生:“我说,颜泽……”   “到现在我还是没有认可分手这件事。你可以躲着我,这是你的态度,但我要继续把你当作我女朋友,这是我的态度,由我决定的……”   “但是,”女生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直视季霄的眼睛,“如果你一直这样,窝只会感到非常疲惫。”   季霄愣了几秒,松开拽着颜泽胳膊的手。   好像除了那个办法,已经别无选择了。冥思苦想了好几天该怎么制造出暖昧的局面,对季霄来说纯属多余行为,因为自从“季霄和颜泽分手”的消息传开,某些女生就开始蠢蠢欲动紧锣密鼓地在心里策划起了告白,到了周四,终于有勇敢决心“先下手为强”采取行动。   回想起来实在对她抱歉,但在当时,被裴嘉莹拦下的季霄面对女生涨红脸的可爱表情和支支吾吾的告白,第一反应的确是“可以利用”,毫无人性可言。   而走廊尽头逐渐朝这边走来的颜泽,好像受到了什么神明的指导,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了“即将受伤的女主角”的角色设定中。   季霄扯着裴嘉莹的胳膊把她往颜泽能看见的角度里拉了一小段距离。这个莫名的举动却反而对裴嘉莹造成了莫名其妙的鼓动作用,和男生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心跳失去了原有的节律。男生撑住自己身后墙壁的手、缓慢眨动睫毛时不经意的神情……完全是接吻的预兆啊!裴嘉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任由男生的手指轻托起自己的下颚,却全然没有注意到男生的目光其实落在了自己斜后方别人的身上。   应该是看见了并且误解了吧,毕竟这样的姿势从她的角度来看不会有亲吻之外的可能想性。颜泽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低头闷声从两人身边经过,倔强的不再看他们第二眼。   男生在确认效果已经达成后立刻松开了裴嘉莹的下颚:“对不起。”   “唉?”一点也不明白几秒钟之前还像是直接接收了告白的男生何来如此巨大的转变,让人不禁怀疑刚才或是现在,总有一个时间点季霄是被外星人附体了。   面对女生一脸的失落和茫然,季霄推到两米开外重复道:“非常的,对不起。”   卑鄙的太过火,可是……   “小泽的话,我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这个人挺要强,放在与男生交往的情况下就变成爱吃醋。喜欢和人争争抢抢并且从中深感乐趣的毛病从小就有,而对再喜欢的东西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缺点也是与生俱来。所以我说,我们再可以表现得暖昧点,她自然就……”   最了解她的人,是这么说的。   无所谓什么原则了,也无所谓伤害了周围的谁,只要有挽回颜泽的可能性就值得一试。   (八)   第一次出现的梦境,颜泽第一次记得这么清楚。   自己掉进一个浑浊的水潭里,拼命挣扎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直疾速下沉,周遭的液体无比肮脏,使人的视界局限在眼前,声音和光线一点一滴缓慢地消失,最后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空间。   醒来后,颜泽坐在床上大口喘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特别不愉快的梦,带着某种征兆的意义出现了。   季宵想不到,颜泽永远是他计划外的女生。   (九)   季宵已经不是自己的男友、当初是自己提出的分手、之后也一直在拒绝他的好意……所有这些前提都被愤怒冲刷得不留痕迹。颜泽被背叛后的第一反应决不止“吃醋”,而是——“报复”。   从来都是有仇必报、马上就报复的角色,颜泽对自己将要做的一切早就驾轻就熟,在夕夜身上不断积累的“实战经验”一次性派上了用场,能够坑害到裴嘉莹的机会比比皆是、唾手可得。   周末社团活动,颜泽特地事先以“体育部事务繁忙”为借口向社长请了假,然后会学生会办公室光明正大地取出钥匙前往学生三院理事会办公室,“有一些新递交上来的课题我想抽空先归好类”对值班的学生三院干事来说也是完美无暇的理由,因此,直到颜泽站在挡案室里,之前的任何一个环节也没有出现质疑,一切都顺理成章。   前一天晚上就已经用自己的理事id登陆校园网,进入课题管理系统将裴嘉莹的课题记录删除了,如今要做的,只是找出原版纸质材料销毁,如此一来就没有人能证明她这个课题曾经存在过,即使连累了其他两个女生,颜泽也从未有过丝毫顾虑。   资料室密不透风,异常闷热,只翻找了片刻颜泽就有点头晕眼花,但精神的高度紧张使她顾不了那么多。一想到裴嘉莹补齐这个课题所有的数据要花费的精力,颜泽就兴奋不已,甚至还有更可喜的情况,如果粗心的女生坚信自己完成个这个课题而到毕业都没有登陆核实,那么她面对的就是无法毕业的危机。   仅仅花了二十多分钟,颜泽就把署名“** ***裴嘉莹”的一整份资料藏进了自己的书包。女生拽起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将弄乱的资料重新整理完毕,平复了一下心境,走出门时微笑着和值班同学寒暄了两句。   节下来就只剩处理掉“赃物”。   学校里风险太大,颜泽好歹算个“名人”,也被撞上加认出的几率太大,家里也不够安全,扔在垃圾桶说不定就会被夕夜发现。   于是颜泽出校门穿过几个街道,走了约十五分钟才在路边的垃圾箱旁停下来,从书包里取出裴嘉莹的课题,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揉成团,总算出了口气,刚狠狠地扔进垃圾箱里,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泽。”   一瞬间思绪全无,颜泽手脚冰凉呼吸急促,转过头,才意识到自己像是误入了某时光的旋涡,被带回很早以前如出一辙的情境里。   整条马路上靠近地表的景物都被灼热的烈日炙烤成扭曲的幻像,喧闹的噪声撕扯着耳廓边的所有空气。每一寸皮肤都涌起针刺般的燥热,手心里渗出的虚汗却异常冰冷。太缺乏真实感,让人几乎要以为又是个不愉快的梦境,可到底还是更残酷的现实。   女生咽着口水,定定地看着四五步之外的表情复杂的男生。   “新,新凉。”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10』第十话   【一】   “我说你没必要处理个垃圾也摆出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吧?”沉默两秒后,几步开外的男生笑着摇起头,“你就那么仇恨这个世界么?”   “哈啊?”颜泽的脑子还没转过弯。   “有什么遭遇导致你这样发泄啊?”   “诶?……我……我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觉察被自己撕毁的是什么,只当做平常的废纸,女生松了口气,却又被接踵而来的问题堵得思路全无,根本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态。   男生长吁了口气:“不要以‘我刚失恋’之类的为借口哦。”   “诶?……啊,可是……本、本来就是刚分手嘛!”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提出的吧!”新凉把目光转向一侧的路面,“有时候我都搞不懂你。说吧,什么理由?”视线又转回女生脸上。   “……就是季霄他……我……和他想象中的……理想……也许……不一样……但我没有说我就是坏人哦你不要……但是也并没有说……好……好人……那个、反正……是、是这……”面对男生满脸的困惑和茫然,颜泽更加无法提纲挈领把自己细密的小心思顺利陈述完整,又窘又急,说不下去。   “总之,还是季霄的错。”   “诶?”   “能让那么喜欢他的人最终主动说出‘分手’二字,他得负大部分责任吧。”   “……”颜泽这才顿时想起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愤怒感卷土重来,彻底压制住了先前那丁点心绪,抬起头理直气壮愤愤地说,“是季霄他喜欢上了裴嘉莹!”   如果不是事先就有隐情,怎么可能刚分手两天就展开新恋情!如此一来,之前他对自己的忽略、敷衍、心不在焉,就全部都解释的通了!没错!全是季霄的错!颜泽在心里愈发笃定起来。瞬间又回到被背叛者地位上自怜自艾的女生,甚至觉得光是销毁一份课题对伤害自己的人而言是过于轻微的惩罚,远远还谈不上解恨!   “裴嘉莹么?”新凉蹙着眉一副费解神色,“那家伙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啊!”   “就是!”颜泽愤然附和,然后才反应过来“越来越”之下隐藏的“本来就不行”的潜台词,狠狠地朝新凉得瞪过去。   男生笑起来,指指身后的店门,“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然后送失恋者回家。”   话说回来,为什么新凉会在社团活动时间出现在校外还是个问题。颜泽绕过挡在面前的新凉朝他身后望去。桂林米粉?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个多么不合适位置销赃。面对店里好几张眼熟的笑脸和亲切的召唤,女生有点无奈地抬手支起额头。这是全校男生最热爱聚会的餐馆嘛!   新凉很快从店里拿了书包返回,被女生问“篮球队聚餐?”后点头应道:“嗯,庆功宴。”   “什么嘛!浪费部里的经费”走出几步颜泽还不忘自己的部长身份,嘟嘟嚷嚷着。   “怎么样?撕够了纸解气了么?还是要再找点什么发泄一下?”男生顺势把女生身后的书包接过来,一起背在肩的一侧。本来只是揶揄打趣,在看见女生皱巴巴的沮丧表情后有点意外,新凉心软起来,倒回去女生面前伸手揉揉她的额发,“果然还是要打电话骂他一顿?对打一架?捅他几刀?杀人碎尸?”   女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笑容在脸上只停了几秒就直接带出了哭腔。颜泽抓过新凉的运动装校服前襟,把脸埋在里面放声大哭起来,仅仅是因为那几句温暖熟悉的俏皮话在心里发酵,其实连自己都还没考虑清楚在为什么而委屈。   而另一方面,新凉在不知所措的长长的几秒后,抬起手想扶住女生耸动的肩,却又从半空中放下,最终还是站着没动。   “我要新凉做我的男朋友,一定要刺激一下季霄,否则出不了这口气!”哭累了颜泽又恢复任性的表情。   “喂喂!”男生对女生的直白没辙地感到好笑,“你把我当成什么啊!”   “诶?”经过提醒,女生才觉察到自己话里赤裸裸的利用成分,“对不起啦。”   “唔……也不是不可以哦。但是我有交换条件。”   “什、什么?”女生吓得马上男生的衣襟,脑海里夸张地闪现过自己沦为对方奴隶的画面。   “拿出手机来,拨通季霄的号码,我要跟他说话。”   女生乖乖照做:“要骂他么?”   “嗯,差不多吧。如果他还没意思到自己的错,光气他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在听见手机那头季霄根据来电显示急切的喊出“喂?颜泽么?”之后,颜泽把手机递到新凉面前。   男生的手还插在裤子口袋里根本没掏出来,而是采取异常懒惰的方式,以俯身的姿势把耳朵凑近颜泽手里的手机。“是我。”   颜泽有求于人,只好无奈地顺势努力把手机举高以配合男生正常的身高。   “嗯,她和我在一起,有些话我想当着她的面跟你说,你听好了,”新凉顿了两秒,流露出异常认真的神色,“我一直认为,如果世界存在那么一个人,能够让颜泽幸福,使她高兴、快乐、无忧无虑,甚至幸福感漫溢到可以与人分享的地步……那个人就是你,但是……”   从意外听到新凉郑重地称呼自己“颜泽”开始,女生的心就突然悬起来,思绪变得不畅通,总觉得男生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很反常。   但是什么?   心脏的律动没来由的紊乱。   谁能料到,下一秒,男生突然将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捂上女生的耳朵。关键的字与句,丧失了最本质的音节,全都只剩下开口闭口的形状。颜泽目瞪口呆,直到对方松开手接过手机挂断电话,还呆呆地没缓过神。   “回家吧。”新凉帮女生把手机放进书包。   “呐,说了什么啊?”颜泽满脸堆笑地粘上去。   “如果是能让你听到的话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了。”   “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让我听到?”   “会感到困扰的。”   “绝对不会!”   “我说‘既然你和颜泽分手了那就干脆出柜和我在一起吧’。”   “胡扯!骗人!”   【二】   贺新凉这样的男生,不骄傲,不孤僻,不具有令人仰望的高度,情绪像用刀雕刻出来的,喜怒哀乐一目了然,爱憎分明。有过数不胜数的女友,可是看得出,他会认真对待面前的每一个,在一起时全心全意分开后不多看一眼,从不藕断丝连。   虽然有时也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搞得一团糟,但不可否认,作为朋友,有着无可挑剔的真诚和体贴。   和季霄截然不同。   如果说贺新凉的世界里,黑的反面是绝对的白,那么季霄的世界就是被黑白之间广袤的灰色地带覆盖的。含混。模糊。不确定。不清晰。让人无法轻松。   这么分析者回想时,颜泽总觉得自己想陷进一个rpg游戏走不出来了,每个人都依照最初的角色设定循规蹈矩,带着固有的表情,说着符合身份的话。   【三】   “你感觉季霄他真的介意了么?”颜泽面对男生跳坐上体育部的窗台,咬着对方递来的茶叶蛋。   “别坐这里,很危险,”新凉劝阻无效,只好顺着她关心的话题说,“就凭你那种夸张的显摆他能不介意么,就差上课时坐我大腿上了,真正恋爱的时候也没见你和季霄那么恶心。放心吧,你得体谅他不大好意思扑到谁怀里大哭一场。凭我对他的了解,那种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嗯……可是……”   “别想太多了,快期末考试了,多留点脑细胞对付学业。数学老师又不知道找我干吗,我先过去一下,你在这吃完就回教室听见没?”   “听见了。”   男生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身,“别坐窗台!”   “知道了,啰嗦!”   新凉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楼梯旁才传来女生的声音:“噢,原来如此。”   颜泽惊得从窗台上跳下来。   萧卓安带着揶揄的笑叉着手臂倚墙站在几步开外:“原来和新凉是假的交往?”   “要、要你管?”   “所以我还不打算把你划归到‘敌人’哪一类去。”   “是么?”颜泽冷笑一声,转身自顾自走远,“我可是早就把你划归到敌人阵营去了。”   “颜泽。”   女生还是停下来回过身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萧卓安的脸上出现一丝让人困惑的委屈。   颜泽深吸一口:“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夕夜?”提到夕夜,才突然想起来没注意她的感受。颜泽有点心慌,但转念一想,算了,反正放假回家后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我有我的理由,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卓安的尾音被颜泽斩钉截铁地掐断:“说什么理由?又说什么朋友?说什么迫不得已?又说什么不想把我卷进去?做朋友难道不是为了分享快乐分担忧愁共有秘密?”   “颜泽你,”卓安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你的世界很简单你很单纯很快乐,我觉得这只是我和顾夕夜之间的问题,没必要把你的生活也搞复杂。”   “相信我,你已经把我的生活搞复杂了,你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仅把我的生活搅乱,而且还让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被搅乱的。”   “是为了顾夕夜,和贺新凉。我承认我很懦弱很无能只想逃避。但你也要相信,”卓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才是受害者。”   “等,等一下。”颜泽突然感到思维乱作一团理不出头绪,“你是说,你当初离开是因为夕夜和新凉……他们……”   卓安咬紧嘴唇别过头,声音哽咽:“没错。”   “可是……那时候你和新凉才是……”   颜泽的感觉,像闪电当头劈下。   没有足够的力气和勇气将这些话补充完整。   ——你当初离开是因为夕夜和新凉他们在一起。   ——可是,那时候你和新凉才是情侣。   我一直坚定不移守护的善恶是非,突然变得可笑滑稽。我一直坚信的真理,也颠倒了原本的因为所以。   谢谢你一直没有向我揭示这幕反转剧。   我所能承受的支离破碎,已经到达极限了。   【四】   蝉声仄仄,天空是带着稀疏波纹的湛蓝色池塘,日光被十指割裂,一晃一晃漾入瞳仁。粉笔灰在这样炫目的光线中起舞。头顶的电风扇发出令人畅快的噪音。   一小块冰冷的触感贴在脸上,比自上而下的暖风更令人心旷神怡,颜泽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将习题册推倒一边,在课桌上挪出空位,接过红豆冰沙开吃。   季霄不再位置上,所以新凉顺势在左侧坐下,把一次性小勺从塑料包装里剥出来。   “复习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反正我拿不到第一,也不大可能掉到倒数第一。”虽然这么说,女生还是皱起眉头,“不过,数列加函数型应用题真的好烦哪。我总要算错。”   “我看,”男生拿过女生面前的习题册,过了一会儿,“唔,你错的都是同一种地方啊。”   “是么?”女生咬着塑料勺侧过头。   手指在纸面上戳戳点点:“喏,这里是讨论时漏掉一种情况,这里也是。还有取值范围的问题,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没注意到大于零的整数限制。”   “可是题目里没有说啊。”   “这是常识,是常识啊大姐。你见过半个人四分之一辆车么?或者一个社团有负十二个成员?”   “噢……这样啊。”   男生从女生的笔袋里去过一支笔,看见它短短胖胖的卡通模样不禁流露出“败给你”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你的笔还真有你的个人风格,我只能说它很‘颜泽’。”男生按出笔芯,在习题册上圈圈画画,“这题不要做,这题也不要……这些都是同一类型的。你不要重复做题重复犯错,时间没那么多的。像这道题,你会做它的话其他都没问题了。讨论的时候,这样……先考虑q等于……”认真讲解了半天,才发现女生的目光并没有随着手中的笔移动,而是一直带着笑意定在自己脸上,“干吗?”   女生吞下一口冰沙,眯眼笑着说:“你好厉害。”   新凉一惊,迅速起身想逃:“显然你有什么阴谋。”但还是反应太慢被女生死死地揪住衬衫袖口。   “帮我复习一下嘛!快过来,把典型的考题给我全部整理出来,把容易错的地方全部帮我标出来,快点啦,乖!”   “不行,我自己也要复习!”   经过近十分钟的拉锯战,又介于考虑到季霄回来时还保持这种奇怪的僵持姿势必然导致场面尴尬,男生终于无可奈何地屈服了。   换成实际行动,是第二天下午扔在女生课桌上的厚厚一叠详细复习资料。男生充满怨气地用笔尾戳了一下女生的额头:“下次换你请吃冰沙。”   “吃女生的东西你好意思的?”颜泽开心的做起鬼脸。   “我不觉得你是女生啊。你见过哪个女生像你一样一口气吃六盒?按这种‘非常六加一’的方式不管谁请客都是你比较赚吧?”   虽然吵吵嚷嚷,但十来天后女生还是主动奉上冰沙:“师傅大人。”   新凉诧异地抬起头:“这么小人得志?考的很好么?”   阳明有保护学生隐私的规定,从不公开任何分数与排名,但学生能收到关于自己的各种排名名次与成绩走势曲线图。   颜泽兴高采烈地打开自己的排名图:“锵锵——”   数学 92分 班级名次 3 年级名次 5   看清楚的新凉表情严肃地拆开冰沙盒盖:“你以后别叫我师傅了啊。”   “为什么?”   “完全是在培养劲敌。”   颜泽嬉笑着迅速从男生桌上一堆暑假作业下面抽出成绩分析材料。   虽然总分依然是年级第一,但数学科却只有名次第二。   “诶?怪事。你是第二的话谁是第一?而且,99分第二,那第一名岂不是100?”   男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关于“数学第一是哪位神人”这问题的答案很意外是从老妈那里得到的。   “不错哦,你的老大难数学这次倒发挥超常。不过要赶上夕夜还是要再下功夫才行。”   稍作推理就能自动生成班级名次——   第一 100分顾夕夜   第二 99分 贺新凉   第三 92分 颜泽   因为被老师大肆表扬而欣喜的同时也有一丝疑惑,原本板上钉钉的前三甲似乎发生了剧烈变动,关键不在于新凉和夕夜的名次倒置,而是……   那个人,怎么了?   【五】   学期最后一天,离校。   回想起上学期最后一天是和夕夜一起来回好几趟才把寝室搬空,颜泽有点失落。夕夜已经很长时间只用冷淡的目光扫过自己,远远地避开自己。加上期末考试总复习从中作梗,也无法整理好思绪去向她解释。因此在这学期的最后一天,夕夜把自己丢下,先回家去了。   虽然只有一个箱子,但要在不容易打到出租车的情况下靠自己的力量运回去还是不大现实。   没办法,只能又厚着脸皮去找新凉帮忙。在男生可能出现的地方兜了好多遍都没见他踪影,颜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校园里人越来越少,闲逛到四点,才突然在中央大楼一侧的走廊里远远地看见新凉。   和一个穿同年级制服的女生站在一起。颜泽进退两难,僵在五米开外。   男生一个劲地摆手,笑嘻嘻的:“不行不行,快点告诉我你开玩笑的吧。以前一直把你当朋友,从来没往那方面想呢。再说我很花心的人品又差,怎么你想你也也不可能忍受得了啦。呐,不要给自己的人生设置这么多障碍,做朋友吧,还是朋友。”   “障碍什么的我不在乎,不管能不能忍受,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毫无意义的呢?”   女忍者?特工队的么?连旁观的颜泽都没想法了。   “但是绝对不行啊。”新凉无奈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还是没改变笑着的神情。   “是因为有女朋友了吗?”女生猛地抬起头,握紧拳问道。   单刀直入,太强了!颜泽不禁感慨。   更神奇的是和这强势问题同时产生于天际的巨大雷声,黑云压城预示着一场大雨的降临,好像连老天都存心要烘托气氛。音效无敌。   颜泽咬着嘴唇拼命忍住笑,幸灾乐祸地“享受”男生的窘态。   “呃,这个,这个问题么……”   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限制了行动,结果新凉和颜泽硬是悲惨地拖到七点左右才从学校被解放。女生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新凉提议先一起去吃晚饭再送她回家。   男生把菜单递给女生,对服务生说:“猪软骨拉面。”   “唔,我要……鳗鱼饭、薯仔沙律、银丝菠菜、味之海草、鱿鱼酥、手酿鸡翼、珍珠墨鱼仔、紫菜炸虾卷、烧秋刀鱼。每样来一份,谢谢。”   “食量还真是惊人。”男生笑着撑起头,倒是没表现出多少惊讶。   服务生走开后,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过许久,新凉清了清嗓子:“不太习惯和女生面对面吃饭了,有点别扭。”   “不是说没把我当女生么?”颜泽也学着男生样用同一侧手撑起头。   看得清晰。   男生的下颌处敛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瞳仁中央的亮光愈发扩张,有跳跃的夕阳落入他的眼底,湮没进去,温暖的光泽扩散成苍茫的雾气,浅浅薄薄地罩在棕色眼眸上,额发覆过来,再添加一层阴影。   充盈的笑意,满满的好像就要漾出来。   类似欧洲人的利落轮廓,棱角分明。   每一点每一滴,都在落日余晖中变得透明清晰。   以及更加清晰地,   隐藏在温暖笑意背后的,   糅散尽阴影里的悲伤,像雕刻一样,不露声色的悲伤。从心室壁上擦过,轻微得令人疼痛起来,不明所以。   而颜泽的五官,染上忧郁的神色,也毫厘不落地沉淀进男生的视线里。   新凉听见她柔软的声音,穿过夕色构筑的悲伤空间抵达自己的耳膜:“如果你愿意,说说家里的事。”   疼痛感就要延伸进心脏最深的地方。   在十一岁还是十二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对面教学楼埋头苦读的学长是和自己不同的生物。   大多数时间都沉默,表情不轻易改变,一点点淡然的笑意在朝女生看来的瞬间流露出来。不是你身边这些成天嬉笑打闹一身臭汗的人。   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的看书,即使你凑过去,他也暂时不会察觉。练习册上填满你还不能理解的公式和计算,相隔两个年级,你依然有点不甘心。偶尔在官方校会上也能听见他的名字,知道他即使在同龄人里也算得上出众。不是轻易可以追上的人。   因为与他妹妹同桌,关系不错,放学后有时一起在学校周边的小食摊磨蹭磨蹭。毕业班总比较晚放,等到他匆匆赶来时天色已灰下去,昏暗的路灯下,淡淡的光线为他勾出一圈半透明的轮廓。   甚至有一天,在你被职校的男生纠缠的时候,碰巧路过的他没有假装没看见,而是拉过你到他身后,说“我是她哥”。声音里威慑成分显而易见,但在你听起来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而结局,却没有结局。男生如期毕业升入重点高中,新校区与自己相隔半个城市。和他妹妹关系渐渐淡漠,也就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谈不上喜欢,但却肯定,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属于你的男生,有同样的凛冽神情和淡然笑意,头脑要同样出众的好,光线勾勒要有同样英气的轮廓,那应该就是你喜欢的人。   一旦他出现,就义无反顾地去付出。至于其余的人,再怎么贴心都只是朋友。   可是“朋友”这个容器,终究装不下太多沉甸甸的目光。   自从你看见他,自从你看着他,自从你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身上,“友情”二字就开始一分为二各自消解。   因为心里装着一个固有轮廓,所以你不会明白,最终随岁月荏苒消失无踪的是哪个字?而哪个字又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   在结局轰然而至前,你没能明白。   【六】   新凉把颜泽送到家的楼下,道别后转身离开,女生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呐,新凉,你是不是和夕夜交往过?”   终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男生被惊得瞪大眼睛:“哈啊?顾夕夜?”   “卓安说她当时离开时因为你和夕夜背着她偷偷交往。”   男生冷笑一声:“她不用找这种不着边际的理由吧?”   “真的没有交往过么?”女生依然有点疑惑。   “我跟她从认识到现在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二十句,世界上没有这种交往方式吧?我们在一起时怎样啊?为了证明‘恋人间原来可以这样冷漠的’?”   “可是卓安……她回来以后对夕夜的态度也确实说明……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离开也算是有正当理由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得了臆想症还是单纯想推脱责任,总之,你和顾夕夜关系最好应该最清楚,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   颜泽自习回想,在记忆里反复搜刮,丝毫没有新凉和夕夜曾经交往的迹象。女生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早就过去了,回家吧。”   “嗯。”颜泽目送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前排的楼房之后,转过身,却看见夕夜僵硬地站在半层楼之上。   听见了多少呢?从表情看起来,应该是从“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开始的吧。   ——我是绝对不可能和顾夕夜在一起的。   ——那就好。   这已经不是解释或者道歉所能消除的误解与隔阂了。   女生一低头,飞快地跑下楼梯,从颜泽身边擦肩而过,被扯住胳膊。   “夕夜,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夕夜第一次对颜泽说话时拔高了音调,“颜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新凉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季霄的替代品。你家境好、父母健在、朋友多人缘好,你什么都有了,却连那么一丁点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幸福都不肯放手,不愿让给我!”   “夕夜,你听我说,不是你……”   夕夜反手一记耳光打断颜泽的话,拖着长长地哭腔:“我恨你!”   从颜泽的手里挣脱出来,另一只手将先前攥紧的小钱包不由分说地扔向她的肩膀。   钱包狠狠地砸在身上,又坠向地面。   颜泽半边脸痛得麻木,泪水在眼眶里转,还没开口,对方就能已经跑远了。   【七】   男生刚要在红灯跳绿的时候过下一个马路,身后突然响起尖利刺耳的刹车声。短促却令人恐惧。喧嚣声随即从身后膨胀开来。   新凉站在原地,有点犹豫,因为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莫名的有点不安。   从身边跑过的人说,“杨高路有个女孩被卡车撞伤了。”   男生愣了两秒,终于被彻底的恐惧感淹没。   怦——怦——怦——   怦——怦——怦——   心这样跳。脚步要快得多。虽然新凉已经觉得腿吃不住力了,但深一脚浅一脚,必须跑下去。   夏夜的街景飞快地掀起边角卷向身后,变成灰暗的色调,光线被扭曲在漫天的尘埃里,混沌不清,人群、车辆、楼房统统丧心病狂地旋转起来。旋转地中心,不是穿职业装高跟鞋默然走过人行横道的美女,不是硕大的广告牌上光怪陆离的张扬着的歌星影星,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其余的任何人,而是,最最普通的那个女孩。   脑海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人群聚集,大多数热心目击者死死揪住肇事司机不让他逃跑。男人争辩道:“不是我的责任。是她闯了红灯突然冲出来的。”   新凉无心顾及旁边的热闹非凡,拨开人群的瞬间,心好像要被撕碎了。   熟悉的蓝色裙子。血,躺了一地。   世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黑白中透射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男生的腿无力地软下去,膝盖磕在僵硬冰冷的水泥马路上。   “新凉。新凉。”天边传来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男生木然地抬头。什么?!颜泽?幻觉?   眉眼模糊地、小孩子模样的女生,满脸茫然,蓝色的衣裙在夜风里轻飘。从下往上看,像橱窗里精致的娃娃。完好无损。   那……被车撞得是——   “夕夜——”   【八】   不得不说,虽然名义上成长了一岁,但沉不住气的个性还是一如既往。   新凉有点内心无力地看着颜泽哭哭啼啼地给各方打电话,手术室里的灯光一直亮着,心也一直悬着。   坐在旁边长椅上的一个腿打了石膏的男生在二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向新凉搭腔:“那是女朋友?”当然,所指是像钟摆一样在走廊里做简谐运动加无节制发出噪音的女生。   “呃——这个……是妹妹。”新凉无奈地陪着笑脸。怎么也不愿承认那位是自己的同龄人。   终于打完电话的颜泽“扑通”一声在身旁坐下,中止了男生和陌生负伤群众的谈话。“还有谁呢?”   “别打了。”新凉安慰地揽过她的肩。“通知你妈妈其实就够了,其他人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过来的。”   女生捏着手里夕夜的钱包,又忍不住哭起来。   第一次.   生命中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像走在冗长的走廊里,推开一道门,又推开一道门,循环下去。这一次,是第一次意识到失去的可怕。男生把手轻轻盖在哆嗦着的女生的手上,手心有冰冷的汗。   “我还以为,出事的是你。”停顿了一下,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虽然这种事发生在同学身上也很让人难过,但如果换成是你,终究还是有点不一样。”   颜泽揉揉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护士从手术室冲出来:“这里有没有顾夕夜的亲属?”   颜泽立刻站起来:“我是。”   “你也是rh阴性o型血吗?她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是医院血库已经没有这种稀少的存血了,现在正联系别的医院,如果亲属中有血型相同的话……”   “我输血给她。”颜泽没注意护士话里的重点,脱口而出。   护士只好再重复一遍:“你是rh阴性吗?不是的话就算同样是o型血也不行。”   “阴性?”这才想起来,以前听说过,夕夜的血型是被称为“熊猫血”的类型。   颜泽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新凉终于开口,“我是o型rh阴性,我给她输血。”   如果不是自己说了那么无脑的话,夕夜她根本不会出事。   ——我恨你!   颜泽低下头,粉色的钱包在视线里再次模糊扭曲起来。突然响起的犹豫叫声“颜泽”,让她困惑地抬起头,站在视线里的女生像是一个幻象,颜泽以为是错觉揉过眼睛,但在这之后对方的身影却也没有消失。   “卓安?你怎么来了?”   对方翻翻白眼:“你自己打电话给我的。”   一瞬间的错愕,所有的思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倒下。   ——其他人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过来的。   眼眶更湿润一圈。   颜泽上前两步勾过女生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卓安拍着她的肩:“虽然这个人是有点讨厌,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我还是……”   不想失去她。   突然想起了什么,颜泽推开卓安拉她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我问过新凉,当年他并没有和夕夜交往过。而且从你离开到上高中的这段时间他们也没有联系国,卓安,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除了她还会是谁?我给新凉发过一个游戏,就是测男女生登对程度地那种,实际上他如果在空格里填上两个人的名字,那两个名字会发到我电子邮箱里。”   “一个名字是新凉,另一个是……”   “夕夜。”   “可是,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断定他们有什么吧?新凉也有可能突发奇想测测自己和女朋友的闺蜜的登对程度啊。这说明不了什么。”   “我也想这样自欺欺人。但是,发到我邮箱里的不是‘夕夜’这个名字。”   颜泽一头雾水地睁大哭肿的眼睛。   “是‘熙泽’。”   颜泽愣住了。   “我第一次介绍你们认识新凉之前,领养夕夜的顾家已经去了国外,而她是一到你家就改了名字的。”   “唔没错。因为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泽’,容易混淆。”颜泽接话道。   “新凉没有理由知道她以前的名字的。如果他知道,一定是夕夜背着我跟他联系过,而且,新凉在那个游戏里先填的不是我而是她的。这说明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当面质问过新凉么?”   “没有。我只是想逃开而已。”   “可是……等等,他填的的是‘熙泽’还是‘顾熙泽’?”   “熙泽。本来应该姓名都填的,不过新凉好像是受了标题中‘名字’两个字误导,去掉了姓。”   “卓安,那不是夕夜。”颜泽一字一顿正色道。   “哈啊?”   “新凉小学时单恋过一个女生,叫贺熙泽。如果按喜欢的时间顺序她排在你前面那是很自然地事,所以卓安,是你弄错了。”   “什、什么?”卓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视线稍稍拉远上扬,刚抽完血的男生斜靠着两米开外的走廊墙壁,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九】   时光被予以具象,被拉回年代久远却依旧无法释怀的选择前。   你喜欢他,还是不喜欢?   你认为他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你决定相信他,还是选择怀疑?   如果你问清楚,如果你不逃避,如果你相信他,你们不会错过,你们不会百折千回相忘于人海,你们不会据守原点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你们本该幸福的。   可是,你宁可相信一个游戏,也不相信你最喜欢的那个男生和与你并蒂双生般亲密的那个女生。   是什么骗过了你的眼睛?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11』第十一话   『一』   开学已经整整一周,一整个夏天的度假气氛还没有散尽,再加上开学初一系列学校事务——学生干部结构调整、示范学校年审准备、文化节序曲等等,学校带着浮躁的不宁静。   夕夜的生活变动不比学校的动作小,首先,拜神经偶尔错乱的班长大人的漫天电话所赐,收到很多慰问和礼物。虽然完全康复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但时至开学仍不断被各种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嘘寒问暖着。   班级工作倒是减轻了些,原先的文体委员分成了文艺委员和体育委员,夕夜担任着文艺委员,而体育委员的重任自然被强加在了新凉身上,虽然那家伙一直嚷着要辞职,但无论班导还是同学都用“反对无效”的表情无视他,暂时定下了这样的格局。   人际关系方面,和颜泽之间的小矛盾从车祸苏醒的第二天就因两人各自的“对不起”和抱头痛哭烟消云散,虽然关键问题颜泽还是没能解释清楚。   而比较意外的是,夕夜看到卓安和大家一起守了自己一夜的份上勉强接受了对方迟来的友谊,虽然,她错过了许多真相。   “我去拿筷子,你们俩要饮料么?”夕夜放下餐盘。   “我不要。”卓安举了举手边的汤碗,“喝汤就好。”   “给我带一杯七喜,thank you!”   等女生走远后,才开始敏感话题。颜泽推推卓安的手肘:“你和新凉现在怎么样了?”   “从朋友做起呗,说起来他还真是小肚鸡肠,揪住点小事死都不放。”   颜泽笑起来:“那可不算小事。听说你们俩都报名了afs海外交流计划?”   “嗯。”卓安咬着筷子,“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没有理由不让你们两个神人通过的。唉,好伤感,好不容易回到最初的状态,你们俩又要出国一年,虽然说你们俩双宿双飞挺不错啦,不过我和夕夜就惨兮兮了。”   “谁让你们俩不报名的?”   “我妈不放心我出国,而且夕夜也不太想出去。”   “那就不能怪我咯。”   “太绝情了你。”   “哦,对了,我上次走了以后,你和新凉关系一直不错,他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女生?”   颜泽讪笑着吞下一口菜:“说到女生的话,他身边是一直没有断过啦,可是我不知道你对‘奇怪’的定义是什么。”   “一直没断过?过分!”   “喂喂,是你为了神奇的理由抛弃人家在先的。”   “我觉得他好像另有新欢,就算是现在对我还是经常心不在焉呐。如果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不可能这样的啊。”   “新欢绝对比不上旧爱的,他喜欢你比较多,这一点我敢打保票。”颜泽拍拍卓安的肩,“放心吧,就凭他现在还一直戴着你送的手表。”   但卓安好像没有听到颜泽的话。“我正在暗中调查这一年多时间里所有和新凉交往过的女生。”   颜泽无奈的栽倒在自己手臂上:“你这辈子还真是死在疑神疑鬼上。节哀顺变,如果你要一个个追查过来,那绝对是浩大堪比再造一幢金茂的工程。”   因为担任社团管理委员会会长,享有些特权也是理所应当,卓安不用参加任何社团也能顺利拿到课外活动的4个学分,余出来的时间当然在操场边度过。这么说起来,也算是篮球队的半个成员了。   新凉跑向场边,接过女生递来的矿泉水:“你可以自己先回去的。”   卓安摇摇头:“不要,还是等你一起比较好。”   “我是无所谓啦,只要你不觉得无聊。”   “怎么会无聊,看你们比赛也蛮有趣的。”心里说:才怪。   本来注意力就很艰难地无法集中在暗红色的那颗球上,等到男生跑远后,又突然被随手扔在一边的新凉的手机抓住眼球。   虽然偷窥有伤人品,可是,一直看他埋头做短信狂人,想不在意都很难。   卓安往场上看了一眼,男生们非常敬业地被喊加油的女生包围着打比赛,暂时不可能注意到自己这边。   女生拿起手机的同时顺手拽过一件衣服搭在上面掩住动作。   菜单。短信息。收件箱。   打开后,虽然是不同主题,但清一色的名字让女生一惊。   小泽。   日期:09-29 来自:小泽 你待会儿和卓安一起回去么?   日期:09-29 来自:小泽 你又无理由翘数学课了呀?   日期:09-29 来自:小泽 我要上课啊,你怎么了?   日期:09-29 来自:小泽 一个用来恢复体力一个用来恢复元气不行啊!   日期:09-29 来自:小泽 ^__^早死早超生啦我快挂树上了。等下我和卓安夕夜一起去吃午饭,结束后直接会教师,你帮我在侵蚀楼下面的便利店带两个茶叶蛋。   ……   再往下看还是没有别的发信人,全是“小泽”。   应该是颜泽吧。   虽然很多都是没什么意义的短信,好像是忘了删掉的状态。但是,卓安明明记得刚才给新凉发过短信: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并得到“在篮球场”的答复。   时间应该在“你又无理由翘数学课了呀?”和“你待会儿和卓安一起回去么?”之间。   消失无踪了。   卓安轻轻地将手机放回原处,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路。   一惊不需要一个个追查去完成建造金茂的工程了。   他手机里唯一的名字。他不舍得删掉的每一条短信。他相处时间最长久的女生。   争相并不会因为两个当事人的无意识就变得模糊不定。   再清楚不过的,新凉真正喜欢的人——   颜泽。   『二』   “停车。”   新凉付过钱跟着卓安下来:“怎么了?”   “想走一段。”女生走上人行道,“是充满回忆的路啊。”   “嗯?”男生的反应慢了半拍。   卓安在路口站定,回过头微笑着朝向男生:“我是站在这里说的。”   新凉挑起眉毛:“说‘喜欢我’?”   “嗯。原来没有忘记啊。”女生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倒退着走,举起手,用手指框出矩形,放在自己眼前,男生就正正好好被锁定在中心。   “在干什么?”好奇。   “把你的样子记下来。”棱角分明的脸,微凹狭长的眼睛,棕色的瞳仁,笔挺的鼻梁,紧抿的唇,宽大的制服衬衫,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桀骜不驯的模样。“感觉你变化太快了。”   男生笑起来:“我是大黄蜂么?”   “以前你明明一直比我矮两公分的,现在盯着看的话会仰得颈部酸痛。”   “你所谓的‘以前’是指十岁以下的年纪吧?”   十岁以下的年纪。   上学是同窗,放学是邻居。初识时那一丁点令人沸腾的新鲜感很快就荡然无存。   “新凉,老师说让我提醒你明天不要又忘了带家庭联系册。”   “新凉,我们家包了饺子。老妈让我把多的端过来。”   “新凉,也顺便帮我们家拔一拔院子里的杂草。”   “新凉,……”   无聊透顶的琐事对感情的增加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惹人厌烦。原来青梅竹马这件事完全不会像偶像剧里那样发展。什么女生为男生撑伞啊,什么男生为女生搬书啊,什么一起种棵小数长大后已经参天啊,统统都是骗人的。   介于对两人每日出双入对的观后有感,不断有恶作剧的同学在值日生的下面写上“贺新凉&萧卓安”,外面还套着红色粉笔的杰作——爱心。   期末选三好学生的时候,卓安无奈地抬起头,果然不出所料,贺新凉和萧卓安这两个名字底下,整整齐齐地码着九个“正”字。   甚至连老师也八卦:“啊,这两道题,就让贺新凉和萧卓安上黑板来做吧!”   啊!“啊”你个头!真是老不正经!卓安忿忿地想。可是不知为什么,面对着硕大的黑板居然紧张得写不出一个字来,这道题明明刚才在下面做过一遍得出了正确答案呀,怎么突然就不会做了呢?   听见身边的黑板传来从不间断的“笃笃笃”的与粉笔相触的声音,突然很气愤。   彼此熟识到近乎厌嫌的地步。小学毕业后考上不同的初中,当时着实还欣喜了一阵。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期待在放学路上巧遇他,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回家。   直到有一天,弄丢雨伞的女生沿着人行道缓慢得往家走,,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糊得眼睛睁不开。男生从公交车上跳下来,拉起女生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跑成一组长镜头。在卓安的眼里,又衍化成一组慢镜头,又或者,是摇镜头。总之,那个奔跑在她睁不开的双眼之前的男生的背影,永远地存留在她的记忆里,怎么摇,总在画面的中心,摇不出镜头的焦点。   夏天的雨水是蓝色的,女生的衣裙是蓝色的,同样蓝得透明的天空封存进了回忆。   虽然之后还是被男生的一句怒吼“你这个月已经弄丢了四把伞了啊你的脑浆在哪里啊?”破坏了气氛。   “学长,……第一次在操场上见你打球就……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就是忍不住……真对不起……我是真心的……你,所以……然后……不敢奢望……只求……总而言之……我……你。”   尽管私拆他人新建(尤其是情书)是很不道德的行为,但卓安还是理直气壮地生气了。   同样是在这条路上,从书包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信封朝男生脸上扔去:“这是什么?”   新凉也被砸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哎——人家要写情书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这种东西你……你留着干吗啊!马上就应该扔掉!”   “为什么”男生莫名其妙。   “因为我喜欢你啊!   相比之下,新凉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更早一点的时候,在一起看《千与千寻》。当锅炉爷爷对白龙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的时候,新凉一个人笑得歪倒在地。   “你的笑点还真是奇怪诶。”卓安回头看他,一副“难以理喻”的表情。   “不觉得很好玩吗?那么小的人知道什么叫爱呀!”   无奈到把眼睛翻成咸鱼状:“不要把无知当成纯洁好吧?”过半天露出不屑解释的神态,挥挥手,“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但是,男生最好还是不要懂得,否则就显得白痴了。   如果懂得就会像少女卓安那样,花痴地在自己语文书封面上写“荻野千寻”,在新凉的语文书封面上写“赈早见琥珀川”,然后无厘头兴奋地说上一句:“爱情的力量!”   爱情的力量。当他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   “最近你心情似乎不好。”男生踩过路边花树投射在人行道上的斑驳树影。   “迎接艺术祭,学校社管委太多事了,总共七八十个社团,有点头疼。而且家里也出了点问题,有人写匿名信诬告爸爸有经济问题。”   “经济问题?”男生把女生的书包接过来帮她背,“我感觉你家可是从来没什么之前的东西。”   “调查之后肯定会澄清的,但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冤枉实在是难受。”   “唔,看来最近是你的低潮期。”男生脸上出现了柔和的曲线,轻轻地蹂过女生剪短的头发,“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认真地点头,“到家了。”   “那么……再见。”   “bye!”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快乐地站在阳光下摆手。   其实,找了那么多理由,都是为了掩盖最真实的那一个。   明知道你已经有你的幸福了,但还是不知道九年的记忆要怎么样抹去,放弃这种事,真的没法一下子做到。   那么长久的喜欢,已经成了习惯。   『三』   “太阳距离地球约1。5亿公里,光速月3乘10的五次方千米每秒,你们计算以下光从太阳传到地球需要多长时间。我找个同学上黑板来做,很简单的。裴嘉莹。”地理老师朝女生递过一根白粉笔。   答案是约500秒。   换成分钟去衡量,是八分多钟。   颜泽从演算纸上移开笔尖,对着小数点前的“8”凝视片刻,抬起头朝侧方去看卓安,意外地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朝自己递过来。   ——如果太阳此刻熄灭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钟后才知道。   早在三年前卓安就告诉过自己。   ——太阳熄灭光芒后的这八分钟,其实和往常一样温暖。知道真正的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会觉察这只是虚幻的温暖。   对于初中生来说,这是略带恐怖色彩的感伤话题。   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但对于这点记忆的执著倒是很惊人。   在你开始觉察的时候,在你开始留恋的时候,在你开始懂得它有多么重要的时候。   它早就已经离开了。   你所感受到的全部温暖,都只是一场冗长的闭幕式,一段愉悦的安可曲。夕阳在暮霭中所作的盛大告别,炫目如斯。   冷蓝色的天空渐渐从暗红霞光后脱颖而出,萦绕周身的凉意明显越来越占上风,哪怕是能以光年丈量的欢愉,也只是广角镜拉扯营造的幻觉而已。   一切结束在开始之前。   颜泽和卓安在地理课练习时间同时忆起往事,相视一笑,她们还不明白什么叫做“一语成谶”。   『四』   卓安的储物箱在新凉座位的正后方,做完广播操后绕过去拿书,顺便聊起天来。   颜泽趁刚才绕到便利店去买了棒冰,扔到新凉桌上,“一起吃吧,买了很多。”   “难得你大方主动请客。”男生从里面找出最喜欢的棒冰拆开吃,“里面下毒了没有?”   “今天暂时没有。”   两人的对话惹得卓安笑起来,颜泽自己倒不以为然:“刚才在讨论什么?”   “蹦极。”男生一张口,白色冷气就往外冒。   “哈啊?”   卓安也找到了自己中意的棒冰:“上周末肖晴她们好几个人一起约好陪翟静流去蹦极。”   “说起来我今天早上做梦还梦到蹦极呢。不过,陪什么啊?既然害怕就别去好嘞。全世界每年蹦极意外蹦死的人不在少数啊。”颜泽咬着冷饮。   “因为浪漫呗。”   “什么?”颜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听过那个故事么?有个女生在两个男生间摇摆不定,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所以就去蹦极,因为有传说在蹦极时脑海里出现的人就是最爱。”   “太扯了。”   “一点也不呢。因为蹦极是临近死亡的状态,在这种时候能想起的人不是最爱也是最重要的。有的人不到这种地步就是不懂自己的心意。”   “那个故事最后怎样?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么?”   新凉吞下含着的最后一口棒冰插嘴道:“没。想起的人是老爸老妈,对吧?”侧着头问坐在颜泽座位上的卓安。   女生点点头。   “唉——虽然是个很温情的结局,不过不太现实呐,哪有人会这么蠢,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搞不清楚?”颜泽抱定煞风景的决心。   谈话被突如其来的上课铃声打断。颜泽迅速尽责地站起来,一边拆开最后一根棒冰一边绕到教室前方大喊:“做眼保健操了做眼保健操了!”   新凉将下节课的书换出来放在课桌右上角,近似自言自语道:“真是奇迹啊。”   “什么?”正准备回座位的卓安停下来。   “我说颜泽。连课桌椅和垃圾桶都快被接受管理了,却没有谁因此而讨厌她。从小到大班长中的第一个,是吧?”   卓安回忆起小学和初中的几任班长不得人心的焦头烂额状,微笑了一下应和道:“没错。”在她的影响下,原本翘眼保健操的习惯都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虽然表面看起来只是小有活力的普通女生,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但从某些角度看,也是足以让人下出“奇迹”定义的存在。   回到自己座位将四指搭上额头的卓安往新凉的方向看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太了解新凉了,比他自己更甚。   什么语气什么眼神什么表情代表什么意义,全都心知肚明。   但是颜泽呢——   卓安从指缝里瞄向偷偷吃着棒冰巡视的班长。   ——还看不出端倪。   『五』   眼保健操进行到第二节,季霄才从会议室回来,走到门口时目光意外扫到里面边啃着棒冰边随着旋律踮着脚步的颜泽,立刻把头转到走廊外,却还是停了长长的几秒。   树叶交错蔽天,细碎的光线在深色阴影中有节律地跳动。   太讽刺,看见她的笑脸才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真的很开心的模样。和自己交往的时候缺少的就是这种轻松的表情吧?   ——我一直认为,如果世界存在那么一个人,能够让颜泽幸福,使她高兴、快乐、无忧无虑,甚至幸福感漫溢到可以与人分享的程度……那个人就是你,但是……   ——今天才终于明白不能在自己之外的人身上寄托希望,所以季霄你,出局了。   颜泽度到教室最后,绕过新凉的位置又朝前走去,已经注意到自己座位旁的座位空着,却没能看见倚着教室门外一侧墙壁的少年。   初秋的风把制服衬衫吹出变扁扁的轮廓,男生低着头许久也无法走进教室去完成“班委中午开会”那样简要的通知。   『六』   “我知道新凉喜欢的人是谁了。”劳动技术课分两人一组制作小锤子,卓安趁机试探颜泽。   女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连头也没有抬:“谁啊?我认识么?”   “再熟悉不过了。”卓安思考半天,斟酌出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夕夜?”颜泽惊愕地抬起头,没注意到自己的收在器械上打了一下。   卓安关注于对方渗出血珠的手指,中止了对话:“你太不小心了。”   “没事。”女生不知轻重地直接用纸巾擦掉血迹,但很快小血珠又探出头来。   卓安刚想劝阻,隔壁桌的新凉已经发现了,大呼小叫起来:“你是猪啊!不好这样乱搞的。”一把抓过女生的手腕,“去保健室包扎一下。”   “不要,保健室都是兽医。”   “你不正是兽类么?”男生没有放手的打算,任凭女生挣扎把她从教室后门拖了出去。   在几排之前的夕夜注意到动静,跑过来:“怎么了?”   “小泽手弄伤了点,新凉拉她去保健室。”女生收拾起散落在台面的零件,“那两个人还真是搞笑。”   注意到卓安的语气,夕夜笑起来:“唷,难得你这么刻薄的人也有宅心仁厚宽宏大量的时候。”   卓安白了他一眼:“我哪里刻薄了?”   “打算放手了么?”女生自说自话另一套。   卓安一愣。很快明白对方话语间的意义。   错过太多了。夕夜好像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颜泽和新凉是假交往,也不知道三个人就当年的时间揭开过怎样的迷局,更不知道卓安在颜泽的鼓励下努力修复和男生的关系却意外发现对方的真心。   夕夜所知道的,仅仅是颜泽“贺新凉的现任女友”和卓安“贺新凉前任女友”的关系对比。   完全不符合当前的真正局面。   “嗯。我也会有自己的幸福。”但卓安还是回答了。   『七』   季霄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门,看见卓安的裙装,随意地提醒道:“你又不穿校服,这个月已经违纪二十次了啊。”   卓安不服气:“颜泽被记的违纪更多,你也没说她。”突然意识到口不择言又说错话,女生几乎想狠狠咬自己的舌头:“算了,这是最后一次。”   突然从旁边走道冒出来的新凉插嘴:“哈,罪名是什么?看不出有什么出格之处啊。”   颜泽脸色难看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音节:“坐wall。”   “哈啊?”果然不出所料,男生夸张地大笑起来,指着走廊的栏杆,“是指坐在这上面么?”   “没错。”还是憋屈的音节。   男生的注意力很快被办公室的呛人气味转移,用手在面前扇了扇,“这里多长时间没有人来过啦?都成鬼屋了……咳,咳。”被灰尘呛得咳嗽。   季霄从门上拔下钥匙,冲一声没吭已经走到最里面去了的夕夜顺口说了声:“夕夜,开下窗通风。”夕夜和窗户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有负季霄厚望地转过头:“锈住了,打不开。”   颜泽“噌”地坐上窗台。   “你又想被记违纪了么?”新凉皱了皱眉,“早说过这不安全。”   “嘁——你就会管我!卓安不也坐在窗台上了吗?”   如果这时候,卓安调皮地吐着舌头从窗台上跳下来,新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颜泽也拽下来。   但是,那是如果。   “如果”这两个字之后的,通常都是废话。   如果——   如果知道开这次会的接过是艺术祭被取消,谁回来开会呢?就像首尾相接的鱼,环成一圈,兜兜转转,形成穷尽毕生也无法走出的死循环。   说到“窗台”的时候,已经听见了可怕的奇怪的“咯吱”声,转过头时,卓安已经失去了重心。不管是靠在窗框上还是玻璃上,假如窗框和玻璃一同掉下楼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卓安——”颜泽身手敏捷地去够她的手,幸好,抓住了。   可是,又一阵朽木这段的声音。还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颜泽自己身边靠着的窗户也掉了下来,腐烂的木头和玻璃一起从卓安的耳边呼啸而过。   自己有下落了一截。   终于制动了。   抬起头,抓住颜泽的手的人,不是新凉又会是谁?   两个女孩悬在窗外,楼下的学生拜落在身边的玻璃所惊吓,注意到上方发生的意外,惊呼声蔓延的同时,人群迅速朝场地围城圈聚拢,,却没有人敢直接站在下面。   “抓紧!”颜泽对卓安说。   虽然很想抓紧,但是手还是在不由自主地滑动,快要支撑不住了。   滑动。缓缓的。   一瞬间的巨变。   卓安下滑的手碰到了颜泽在劳技课上被铁器打伤的手指。即使疼得锥心,颜泽也没有放手,在两个女生的手彻底滑开的瞬间,颜泽听到她对自己说了“谢谢”。   空洞却沉着的,微澜般的,尘埃落定的声音,狂潮般的盖过了校园里泛滥的朗诵吟咏声、书页翻折声、云朵迁徙声、书页哔剥声、鸟鸣虫叫声,淹没数亿英尺的海岸线。世间所有的声响在这微澜前的渺小得微不足道。   ——谢谢。   事后回忆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的行为,情急之下,颜泽的另一只手居然挣脱开新凉妄想去再一次拉住卓安。   结果是,两个女生迅速地坠向地面。   『八』   从呼啸过耳的风声间筛出最初的记忆中关于彼此的情节。   十四岁的颜泽站在灼热的夕照下盯着手里封面缺掉一角的练习册。微不足道的破损映入瞳中,形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肇事人对被害人的情绪波动并无觉察,更没有发现颜泽正表情木然地拿着练习册落在了后面。   夕夜和身边的卓安嘻嘻笑笑,走出了大约十米才回头注意到异样的颜泽。   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思考,夕夜倒回来,扯扯低头发愣的颜泽:“怎么了啊?”   卓安也跟着走回来,诧异地察言观色一番,看到颜泽手里缺了小小一角的练习册,转头问夕夜:“这是怎么回事?”显然数分钟前根本没留意两个女生间的小动作。   “刚才我借她的对后面答案,不小心在桌子间夹了一下,少了个角。”夕夜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颜泽仍低着头不做声。   夕夜推推颜泽劝道:“嗳,你也用不着为这点小事生气吧。只不过缺了这么点。”   明明是三人行的友谊,却总是出现这种二比一的对立。   颜泽猛地抬起头冲夕夜鼓着脸吼道:“不是你的书你当然不爱惜咯!”分贝之响让马路对面人行道逆向行走的行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夕夜被吓了一跳,傻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卓安微皱过眉,勾过颜泽的肩笑着打圆场:“干嘛啊?你平时也不像是这么热爱书籍的人呐。”   颜泽甩开卓安的手臂,把练习册扔向夕夜的脸:“你赔啊!”   女生条件反射向后一躲,本能地闪开飞来的书本,使它完成一个完整的抛物线落在地面上。   “小泽,你……”果然颜泽反常的小肚鸡肠让夕夜有点诧异。   没砸中目标,让颜泽更加恼火起来,丝毫没在意对方加入重视和歉意成分的语气。像是被上了发条,颜泽不受控制地把书包甩到自己手中,以更加不计后果的速度和力量向夕夜的肩上砸过去。   夕夜抬起手肘抵挡,脱开的拉链里掉出了零碎的文具。颜泽没有停下来,又接着发出了第二轮进攻,这一次是结结实实地杂种了夕夜的上臂。   女生疼得呲牙咧嘴地捂住胳膊,也忍耐不了了。一把拽过颜泽的书包,将她向后推了一步,“你犯什么病啊?”   颜泽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眼泪忍不住,凭空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你赔我的书啊!你赔我的书……”伴随着高频率的“书包攻击”,只是重复着这一句。   每一下都砸在夕夜身上,文具书本零零落落地掉了一地。卓安看不下去,死拉硬拽地阻止发疯一样的颜泽:“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两股蛮力相持不下,远看像是颜泽和卓安扭打在一起。   骑车经过的男生本无意停留,只在飞驰而过的瞬间留意人行道上扭打着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非常眼熟。急刹车时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男生犹犹豫豫地掉转方向,知道看清打架的女生真的是卓安,依然摸不清头脑。   这是什么?书包争夺战?   新凉挠挠自己的脑袋:“喂,你们在干吗?”   纷扰骤然停止,三道目光齐刷刷地朝男生投来。   夕夜终于从书包重击下脱身,赌着气跑开。卓安半张着嘴还不知怎么向新凉解释,注意到夕夜的行动,顾不上别的,松开颜泽的书包带,喊着夕夜的名字追上去。   事发地突然只剩下半路杀出来的男生、丢了魂一样哭着的女生,以及满地乱七八糟的文具课本。   因为之前打过个照面,卓安介绍过她的男友,所以颜泽并不觉得用腿支着自行车停在旁边的是个值得理会的人。   自顾自大哭知道疲惫后停下来,颜泽坐在地上开始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往书包里塞。男生终于发现自己该做的事,过来帮忙,颜泽懒得看他一眼,连头也没抬。   “怎么会打起来的?”新凉忍不住好奇,一边摞书一边问。   颜泽重重地把笔袋扔进书包:“顾夕夜撕坏了我的书。”   一个“撕”字顿时让犯罪升级,以至于男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认可了颜泽受害者的身份。   可是很快,新凉的注意力被地上一小张纸片吸引,翻过来看见的是合唱比赛的班级立拍合照。记得卓安说过颜泽是指挥,但照片上指挥位置站着的明明是长发的女生,比起颜泽不是更像顾夕夜吗?有点疑惑,新凉看向身旁忙碌的女生,发现了手中的白色纱布。   立刻就明白过来。男生笑着摇摇头,垂下眼脸停了两三秒后把摞好的书递给颜泽:“喏。”   女生接过来依然很大力地一股脑塞入书包。   如果整理得好,装进去绰绰有余,可是胡乱塞进去造成的后果只有一个——拉链怎么也拉不上。女生又和拉链杠上了。   男生在一旁看得好笑,这样下去估计书包会撑坏。   新凉笑着从女生手里拽过书包,坐在地上把东西倒出来重新整理:“呐,其实我在台下的事后从来不会注意指挥。”   颜泽像被当头劈下的闪电集中,呆呆地看着身旁帮忙收拾的新凉。   少年抬起头,微笑着的英气的脸在记忆中形成了永恒的定格,夕阳暖暖地罩上来,四处都是流光。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责备,包容地宠溺地容纳进所有暖的热的声线抽丝剥茧绕上来——   “他们总是背对观众的啊。”   ——安全地将自己覆盖。   颜泽勉强找回呼吸,因为视线模糊揉了揉眼睛,衣袖上的湿润大片大片洇开。   『九』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明白,我是个烂到极点的女生。   明明是自己太差劲,却迁怒于无意抢走关注的别人。   从一开始,你看到的就不是那个假作欢颜的我,不是那个处心积虑制造出来的、开朗活泼的“我”,不是那个广受同性异性好评的、担任班委却游刃有余的我。   可是你不仅没有摇旗高喊着“恶心”离去,反而把笑容雕刻进我所有的记忆里。   你将复习资料放在我桌上,你记得我所有喜欢的食物,你在换掉饼干的夹心以最低限度的伤害成全我拙劣的小诡计。   你省略所有前因后果,在被问到:“有女朋友了吗?”后,看见几步外乐不可支的我,声音突然就沉稳了下来:“是有。”用下巴点着我,用暖热的目光递过来,“那个就是。”   在我被喜欢的人接受时,你比我更感到幸福,拉着我跑过晶莹剔透的街道。   我发疯一样撬开别人的储物箱,发疯一样撕掉别人的信件,发疯一样弄伤了自己。可是你像往常一样挑着话题和我并肩走去车站,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并且让已经驶远的出租车掉头回来。   所有这一切,是因为,唯一能将性格中那些凌厉的阴暗面削平抹去的方法是用足够多的温暖把我包裹起来。如果我拥有和那些聪明的漂亮的女孩等同的幸福,就能够变得和她们一样温柔可爱。   ——你比谁都明白。   “想了想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上车吧。”   我迟疑了两秒。   见你已经将放在靠右边座位上的书包和衣服移开,我收了伞猫下腰钻进去。“谢谢。”   世界瞬间就变得狭小了,前方只有雨刮器在排开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液体,它们以流动的姿态向两边会聚成了溪流。玻璃上满是雾气,司机翻出抹布擦了擦,眼前才清晰了一些。   一股暖流正从胸腔朝各个血管末梢漫涌。   并不是因为车厢内温度最高,而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有跑回教室坐着避雨而仅仅登载楼下这反常选择存在的唯一原因是——   它是个善意的谎言。   天与地,原本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分为二,如今因为雨水的作用连为一体。   天与地,都能因为雨水的作用连成一体。   我和你,为什么始终被禁锢在原有的角色设定里,无法了解自己的心意。   你对我好,我比谁都清楚。   卓安。季霄。因为他们而建立的关系,并没有随着与他们联系的消失而消失。我们从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插科打诨地度过每一天,目光定格在对方身上的每一天,从没有想过为什么。   无数次接近真相,却总是在童话即将拉开序幕的临界折转了方向。   也的确曾经穿行于童话一样的世界,头顶上厚重的积雨云迅速被甩在身后,满街的行道树顺下晶莹的青色枝条,你凉凉的手指搭在我手腕的静脉处,却没有发现那些鼓点般的节律是如此清晰。而我,竟也忘记当时脑海中闪过的电影,最感人的情节并非女主角穿着高跟鞋去间喜欢的人,而是之前男女主角一同在雨中奔跑,即使那是他还停留在他好友的男友的身份上。   我忘记了。   『十』   如果太阳此刻熄灭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钟后才知道。   广袤的宇宙空间中,漫长的无垠时光里……   是谁的声音如此不真实?纵使倒带回放上千遍,也让人无法相信。   ——我恨你!   ——锈住了,打不开。   又是谁的告白如此微弱?以至于永远搁浅在了大脑皮层的深处,连自己都再也听不见。   ——呐,我喜欢你。   ——再见。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12』番外篇一   时隔一个月,逝世女生的课桌上还不断更换着新鲜的百合花。   电视里滚动播送的新闻早不知更新了几个回合,那条“本市阳明高级中学一名女生意外坠楼身亡,据称是因为校舍年久失修窗框腐朽脱落造成的。专家提醒学生请勿坐在窗台上以免类似惨剧再次发生”的消息,迅速湮没在了前赴后继而来的“今日沪市大涨207点”和“预计猪肉价格半年内不会下降”之中。   念念不忘,或是过眼云烟。   纷扰校园的话题总在变换,频率取决于广大女生的新鲜感。   然而,最近的话题总是在“一班那个女孩真是死得可惜”、“连艺术节也受影响,难道她自己没有责任么?凭什么全怪学校”、“本来就不该坐在窗台上”、“唉,算了,不要对死者不满。不是还有体育节吗”之后,经过一阵沉默,指向同一个终点——   “话说回来,那个女生,是前体育部部长吧。”   绕不出循环。总感觉她无时无刻不在身边。   抱着一大堆体育节宣传海报经过走廊的夕夜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那些因自己的出现戛然而止的议论,心里并无其他,倒真有那么点轻松。   明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却死得让自己感到轻松。   静下来,忍不住责备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么阴险恶毒的人”。   也许是表情太自责,在别人眼里就自然而然被理解成为“因为朋友过世而悲痛欲绝”,以至于走进教室的时候在门口撞到同班的季霄,对方迟疑了数秒终于在身后叫住了她。   “呐,夕夜……”   女生慌张地回过头。   “……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下文?   女生苦笑着缓慢眨了眨眼:“没事。”语气里满是疲惫。   颜泽在世时是自己与外界交流的桥梁。和同学一起出去唱歌也好,去拍大头贴也好,那些琐碎的快乐,在颜泽的构建下让自己的世界多彩起来。如今颜泽死了,竟还在起着这种作用。想想这一个月来,几乎所有人对自己说的话都以“逝去的颜泽”为根基。   开始以为自己没有颜泽也可以自然地与人沟通,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跨过颜泽。当他们忘记颜泽的时候,也很可能就是自己被遗忘的时候,虽然暂时没这种担忧。身在另一个世界的颜泽对这个世界依然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就是这样的存在。   夕夜抬起头看向面露担忧之色的季霄:“如果我说我没有因为颜泽的死而难过呢?”   男生愣了,担忧的神色终于渐渐变成了费解,半晌才勉强找回重新开口说话的气力:“啊——夕夜,你不要这样。”只说不够,经过女生身边时还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剩下夕夜怔怔地抱着海报发呆。自己这样,到头来还是被人认为是“因悲痛欲绝而开始说胡话”了么?   没有人会相信的。   【2】   海报,要代替颜泽贴;传单,要代替颜泽递;报名工作,要代替颜泽组织。   由于未到学生自主管理委员会换届的时候,新的部长没选出,身为体育部干事的夕夜自然代为接管了体育部的所有工作。一时间因为体育节的来临忙得焦头烂额。   代替,是个令人既激动又沮丧的词。   暮秋校园的午后,广播里放着煽情的旋律。踩着音乐的节拍,夕夜穿过漫长的走廊站定在7班的门口,深呼吸定了定神,敲了三下推开门。   离门最近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夕夜有点胆怯地涨红脸说:“找一下你们班长”,声音是微微颤抖的。出师不利。7班第一排的女生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事?”一个男生从教室里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半带上门。   “你是7班班长?”得到对方点头的答案后夕夜调整语气继续说下去,“我是体育部……干事。请问你们班体育节的报名表什么时候可以上交?别的班都已经交齐了。”   “啊……这个,”男生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给忘了。对不起啊,我这就统计,下午放学后保证交到你们体育部办公室去。”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记!下午第三节课可是要将结果交到自管会的啊!你居然让我等到放学?   不过,现在不应该这么说。   “啊——这样啊,没事没事,你慢慢统计好了,”夕夜换出可被称为“秒杀”的笑容,语气已经压抑到温柔的程度,“放学后不用送过去,我来拿吧。”   “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啦。”男生顿时松了口气,道过谢后冲进门去。等了半天,门外的夕夜也没有听见里面响起诸如“谁要报体育节项目”的征询问话。   怒火必须忍住,否则永远都只是“体育部干事”。   夕夜咬了下嘴唇转身离开,拇指的指甲在不知不觉中掐进拳眼,迟钝的痛感传来,力道放轻一些,血液又回流过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除去皮肤上那一道浅得看不清的印记,最后连那也缓慢地蒸发消散,缺乏真实感。   甚至已经开始讨厌自己的虚情假意。碰上这种事的话,颜泽以前都是怎么做的呢?她好像一贯都处理得得心应手,从来没因为类似的事情而抱怨过烦恼过。   学业之外,更大更广阔的那些天空,颜泽可以跑跑跳跳在里面纵情恣意,在那些曼妙的时光中、人与人的交往里、各种抛头露面的场合,进出自如,分寸拿捏得刚好。而自己却拽着她递过来的唯一线索,紧张又局促地跟着她走。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自己存在的证明?   没有颜泽在,坐在图书馆自习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来跟自己打招呼。   体育课做仰卧起坐练习时,根本没有人会主动跑来要求与自己分在一组。   班级里有许多话题圈,女士们一下课就围在一起,自己却无法像颜泽那样自然地插进话去。甚至,就连成为“体育部干事”也是因她当初一句“部里人手不够啊,忙死啦,夕夜你来帮帮我吧”而起。   【3】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上到一半时住宿生就开始往食堂撤,教室里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走读生零散地分布着。夕夜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下课,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去7班门口等着,以免又被那个不负责任的班长溜掉。   可走到7班门口才发现里面居然只有一个学生,难道已经放学了?夕夜感到血压瞬间降下了两个单位的刻度。   “那个……同学,请问一下……”女生笨拙地开口,话还支支吾吾的没讲全,就被对方头也不抬的一句“体育课,去操场找”给顶了回来。有点自讨没趣的感觉。   绕过学校创始人的铜像,夕夜往400米跑道中的足球场张望了一会儿,没有上体育课班级的踪影。女生径直往篮球场方向继续走去。   七班的男生们果然在一边的篮筐下争抢。夕夜沿体育馆台阶的边缘坐下,目光却被另一边正在独自打球的同班男生吸引。   贺新凉。自从他和颜泽确定交往后她就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外出聚会时也尽量避开和他相见。几乎已经忘了当初是谁在黑暗中抱起自己,谁的手骨节突兀,谁的手腕处静脉跳动的节律和血液缓流的温度。夕夜在半昏迷状态中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的衣领,以为自己探到那个神情一贯凛冽的少年内心截然不同的温柔。   最喜欢的女作家曾在小说里写过这样一句诗:曾幻想能在最为动心的那刻死去,但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那个故事的最后,置身童话的女孩回归尘世乘上飞机,把脸贴在机窗玻璃上。她看见西藏的千山万壑、草原牧场和寺庙红墙,看见山谷中的一条公路,看见公路旁边的那片草原和山坡。山顶上,她骑着黄褐色骏马的王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她望着他,直到白云遮盖了大地。她与他永不相见。   夕夜伸手去拽新凉的衣领,夜色含混了自己身上温热腥湿的血液气息。   高一的暑假,夕夜被卡车撞伤,险些送命,那个少年丢失了惯常的从容,抱起自己疯狂地往医院跑,就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还看见他棱角分明的帅气的脸。夕夜脑海中忽然冒出了那个童话落幕悲伤到死的故事,幻想如果自己在那夜就那样死去多好。   如果死去的话,就不会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背负着巨大的伤口,眼睁睁地看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判了刑——她与他永不相见。   其实早该知道,他的温柔再丰富再盛大,也只是对一个女生而言,与他人无关。   夕夜曾经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新凉选择的是颜泽而不是自己。任谁看来,顾夕夜也是比颜泽强很多的女生,几乎是个完人,相貌有混血的气质,头发是天生的棕色,进校第一天就开始被同年级或高年级男生议论着。甚至无需动用智慧,只要一点点小聪明就足够让她以中考文科状元的身份进校,之后始终笑傲在年级前三名。   此刻颜泽不在了,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欠缺在何处。如果这时坐在体育馆台阶上的是颜泽,她一定会在男生们中场休息时把手边的矿泉水递过去,和他们毫无芥蒂的谈笑。她也会放肆的和他们打会儿篮球,即使动作相当差劲、扔出的球离篮板差好远。他们会像哥们儿一样和她勾肩搭背,在她说出傻话时揉着她的头发开玩笑。   都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感觉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肩在身边坐下,夕夜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满头大汗的季霄。阳光的男生微微眯起眼笑着打趣:“大美女怎么有空莅临篮球场指导?”   意识到对方除同班同学之外还有自管会主席的身份,女生郑重的直起身:“七班的体育节报名表没交,我在等他们班长下课。放学后我会送去自管会办公室的。”   没想到男生反而对这个“重要工作”没多大兴趣,在意的是另一个话题:“这段时间体育部的工作一直是夕夜你在忙吧?”   “欸?”女生有点意外,接着重重地点了下头,发出沉闷的“嗯”声。   “下周改选你当部长吧。”   “哈啊?”   “怎么?不行么?”   “啊……不是。这是……自管会所有人投票决定的吧。我说了又不算。”   男生的下颏敛出一个干练的弧度,眼角有点笑意:“投票么,你也应该没问题的啊。”   “是、是么。”女生的回答夹杂在远处喧嚣的尖叫喝彩声中,细微得几乎捕捉不到。即使有点犹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喜悦起来。   夕夜明白这句话从季霄口中说出有什么意义——毕竟是自管会主席的肯定。   过去,颜泽在班上担任班长,在学校担任体育部部长。平时两个女孩整日黏在一起吵吵嚷嚷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一旦在午休时响起“请自管会各部部长到中央大楼109室开会”的广播,完好的友谊糖衣就突然融化消散。颜泽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处理,夕夜则假装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处理。   埋头做作业,心思却根本没有在书本上,只是一种将孤独感伪装成傲然感的小伎俩罢了。   装作毫不在意甚至不屑在意的时候,其实心里想的是——   如果自己和颜泽一样是部长,   如果自己也是部长,   如果自己是部长,   那么……   尘埃状蛰伏在光阴深处的各种情绪,如同溯暖归来的鱼群,蜂拥浮出水面。篮球场上所有活动的人影都变得憧憧难以分辨,混合着咸湿液体的夕阳倒映在女生眼里,云层被大风瞬间吹开,明明是温和的光线,却显得异常刺眼。   实现模糊氤氲,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   无比真切又珍贵的鼓励带着微妙的热度反复回荡在耳畔——   “你也应该没问题的啊。”   【4】   首任班长意外身亡,生活却还在继续,并不因谁的缺陷而凝滞不前。周五的班会,班主任决定重选班长。候选人只有两个,季霄和夕夜。   夕夜望着黑板上自己和季霄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并没有绷紧神经。季霄是自管会主席,精力有限,不会被选为班长,所有人心知肚明。夕夜长期担任班里尽职尽责的文艺委员。结果显而易见。   貌似静谧的教室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呼吸声。撕纸声。写字声。交头接耳声。等候着的老师用手指无意义地在讲桌上敲击节奏奇特的鼓点声。女生修长的指甲犹豫的划过纸面,脆弱的挣扎声。   假如自己写自己名字的话。很可能出现全班48票全投给夕夜。   被人知道自己投自己票的话,会不会看轻自己?   会不会认为自己对争夺权力很有兴趣?   夕夜不敢冒险。   更可况没有可竞争的对手,自己稳操胜券,不在乎这一票两票。可是,投给谁呢?最后在纸上写下的,是“弃权”二字。与世无争且足够安全。   唱票开始,讲台边的同学拆开第一张选票。   夕夜事不关己般半垂下眼睑。白色的鸽群扇动潮湿的翅膀从窗棂“哗啦”一下飞过,瞬间不见了踪影。天气急剧地变冷,女生手脚冰凉却还要假装从容。夕夜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塞进嘴里,甚至还分了一半给后桌梳麻花辫的女孩。对方才是真正毫不关心唱票,正在抄当天的回家作业,接过糖后对夕夜还以友善的微笑。   夕夜重新低下头,目光敛出一个独特的角度,让别人以为她正专注于手中的课业,实际上却注视着前边唱票人的一举一动。   即使事后反复回忆——他捡起纸张,他将它展开,他抚平它的褶皱纹理。他凝视片刻,他念出被选人的名字,一切都完美无缺——夕夜依旧不明白究竟错才哪里。   就像光线沿直线传播,却在某个平面镜的突然作用下,决绝又彻底地偏离了预想中理所应当的轨道,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去。   “颜泽。”   这个不可能出现的名字准确无误的滑进耳廓,然后像湖心投进石子激起的波纹一圈圈漾开。在无边无际的范围内反复漾出无情的回音。   一发不可收拾。   夕夜的血液几乎凝滞,呆坐在位置上失态的半张着嘴仰头看黑板上冒然出现“颜泽”的名字,继而在那下面一笔一划平静的完成一个又一个“正”字。毫无转还得余地。   “颜泽。”   “颜泽。”   “颜泽。”   ……   像绞刀又像咒语。   怎么会这样?   夕夜脸色苍白,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整块黑板犹如一句辛辣的嘲讽,原定的两个候选人名下空无一票,而不存在的那个人却得到47票的青睐,剩下一票,弃权。   这结果让老师为难。   “呃……这个……班长是……颜泽。”中年男人尴尬地搓了搓手,一些粉笔灰簌簌下落,“那么,副班长就让顾夕夜担任吧。行吗?”说着转过头,询问性的目光定格在夕夜身上。   女生微怔半秒,搁下手里的中性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下课前你帮我把全班同学的家庭住址统计一下……”接下去是履行公务性质的交代事情。夕夜一律认真记录在随身手册上。心里却想着另一些事情——代理。这次换成了这个词。   “放学后我在办公室等你。”老师杂七杂八的琐碎唠叨终于结束。夕夜看着手里的记录,完全理不清头绪,但还是令人放心地点头,不发出任何声音。   十一月的阳光依旧激烈犹如暴雨。无处可逃。夕夜不知所措地站在上了锁的办公室外,女士们喧闹的说笑声在不远处的走廊转弯处久久停留。来晚一步,老师已经去开会了。   想先回家,毕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但仍在犹豫,因为回家必须经过女生们聚集地那段走廊,她不知该怎样面对大家。刚才班会上发生的一切,最丢脸的人无疑是自己。   夕夜不敢走出去,却也不敢躲在原地。万一哪个人一转弯撞见傻站在这里的自己,该怎么解释?夕夜蹲下来装作众人正把家庭住址统计表塞进门缝里却怎么也塞不进的样子。手心蒙着薄薄的汗。几欲窒息。这样即使有人无意间闯过来,自己也不至于太难堪。   门缝并没有阻力,表格轻轻一推就能进去。万一有人一路走过来目睹整个过程,该如何解释呢?   夕夜把表格往办公室木质地板与水泥地面的缝隙中塞去,自然是塞不进。即使有人来了,即使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动作走过来,自己也可以没心没肺地挠挠头,满脸无奈地发现“插错”了缝隙。   做着重复的无用功,并且是明知不可能的事,女生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楚的悲哀感。不远处的喧嚣声仍未平息。不是怀疑,不是困顿,不是踌躇,也不是迷茫,而是,悲哀。为自己长久以来沉溺在这种消极的自尊中感到深刻的悲哀。   一大团云朵飘过,暗灰的影子懒散地在纸上缓慢行走。因为故作不得要领的推送,表格间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褶皱,再用力时,就还从这里折断。不停重复,无法恢复。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13』番外篇二   饭桌上,父母机械地喊夕夜多吃点菜。尽管进入这个家庭已经三载有余,依然免不了这些程式化的客套。围坐在夕夜身边的,既不是她的母亲也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颜泽的父母。夕夜是颜家领养的孩子。   一如过去的每次晚餐,父母会随便地拍掉颜泽筷子上的大块肉,劝诫她多少吃点蔬菜以免营养不均衡,却从不会这样对待夕夜。自始至终的笑脸相迎使夕夜永远无法融入一个家庭该有的矛盾、隔阂、争执,以及它们本质内的种种温馨。   世界上有种感情,表现为相敬如宾,不是爱。   真正亲密的家人,并不会像这样冷漠的有礼,伸手却无法触及,俯身却无法靠近。   颜泽离开的那天晚上,父母从医院回来。母亲没有开灯,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父亲在一旁安抚。月光经过玻璃窗的折射在地面画出菱形,冷清的色调恰好擦过父亲的眼睛。夕夜从门口往里望,随着父亲的动作,眼中的高光来回旋转,好像流泪。   夕夜靠着门框,进不去,彼此间仿佛有河流阻住一般,以隔岸相望的方式各自孤单放逐。自己顺着河岸走,沿途是荒凉又漫长的孤独,河床里水流湍急无处立足。   整个世界失去声音,母亲的号啕大哭只剩下动作和表情,狭小的房间压抑得犹如黑白默片,寂静茫茫无边。有那么一刻,夕夜非常想靠过去让她倚着自己的肩,对他们说“把我当做你们自己的女儿吧”,可是最终却开不了口。   女生无能为力地注视别人的生离死别,内心渐渐疼痛得麻木,明白那并不是自己的家人,他们彼此间只剩相互怜悯。   直到时间刨光了快乐与伤痛,笑与泪的界限开始含混不清,母亲的情绪日趋稳定,家里的饭桌上依然空摆着颜泽的碗筷。   夕夜记得第一次到颜泽家吃晚餐,两个情同姐妹的女孩兴奋地帮钟点工阿姨端碗端菜。颜泽朝房间里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开放啦”。见里面毫无反应,料想电视声太大定是没有听见,夕夜又补充了同样的一句。   声音的缓流迎上刚巧走出门来的夫妇,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女孩子却毫无觉悟地继续忙碌。所有人围着饭桌坐下后,母亲看了父亲一眼,目光间像是有默契,对新来的女生开了口:“那个……夕夜……”   “嗯?”   “以后你不用叫我们‘爸爸妈妈’。叫‘叔叔阿姨’就可以了。”   女生的筷子僵在半空,沉默半晌,心脏急速被寒冷包裹无法喘息,许久之后,倔强的点了点头,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感情。   ——我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穿过菜肴上方的腾腾雾气,夕夜看见餐桌对面颜泽的笑容,属于无忧无虑少女的幸福。天真,澄明,单纯。却仿佛在向自己宣战:夕夜,你想取代我么?   夕夜不知道自己的小幸福在什么地方。亲生母亲是个孤傲的女子,极少与自己有相交的轨迹,无从倾诉,无从深谈,直到她最终病逝,依然疏离。亲生父亲从未出现过,因母亲的守口如瓶而终成虚无的幻影。   被送去孤儿院,又继而在各种家庭颠沛流离,每一处都是短暂的靠岸而已。不哭,除非痛彻心扉。更不爱笑,只有清亮眼眸里的倔强逐渐衍化成同母亲如出一辙的孤傲。宿命感在体内形成了不可抗拒的痼疾。这样的痛,颜泽永远无法体会。   带着与生俱来的劣势,夕夜时刻在苛求自己,什么事都必须做到最好,唯有这样才能找到狭窄的出路。以为只要优秀,就能被人爱,就能避免受到伤害,走进了循环往复的误区。   【6】   周一上午第二节课间,做广播操时,全校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排队,每班男女各站一路。气温已陡然下降几个单位,夕夜紧了紧校服外套,心事很重。身旁站的是季霄。   男生的声音敲打在耳畔:“夕夜,体育部部长的竞选报名表你忘了交吧?”   “欸?”夕夜故意装作意外,但恢复平静的速度有显得有些穿帮,“呵呵,忘记了。算了吧。”   继而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男生露出一个真诚热情的笑容:“放心吧。我帮你交啦。”   这次才是真正的出乎意料。女生愣着,半晌做不出反应。   以为对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季霄微微颔首,侧过脸来看向夕夜茫然的眼睛:“我已经在截止期限内帮你填好交上了。你只要好好准备竞选演讲就可以了。”   “这、这样啊。”浑身无力的夕夜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那谢谢你。”   入场式音乐响起,队列前面的女生们相继踩着节律奔上草色淡黄的足球场,轮到夕夜,迟疑须臾跟了上去。再多说一句,也许声音就会哽咽起来。   对方无疑是好意,自己没有不领情的道理。可是,你不明白,我是故意错过截止期限的啊。   周五的事情已经给了我教训,我不想再次将自己逼入绝境。   为了一次竞选,要去讨好身边所有的人,小恩小惠,虚情假意,佯饰宽容,伪装开朗,十八般武艺,应对无数猜疑、妒忌、自我中心、不满、歧视、唯我独尊。太多的事,夕夜不会做,如今却不得不做。仿佛昙花被迫开在烈日下,因夜色晕染而产生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每时每刻,举步维艰。   夕夜低头失神,没意识到观礼台上喊自己的名字已经三遍。前面的女生拍了拍她:“夕夜,叫你去领奖那。”   “哦哦。”女生这才回过神来。穿过队列一路朝前走去,脚踩在早失去水分的草地上,发出干巴巴的“簌簌”声,一些别班的学生侧转头来看。   英语竞赛全校唯一的一等奖。有什么用呢?“学而优则仕”是句3的空话。清冷的秋末日光打在通往观礼台的台阶上,形成一道层次鲜明的光的通路,夕夜从这虚幻般的空间中穿过,身上有一瞬洒满单薄的暖阳,然而丧失的也犹如梦境泯灭。   这个世界应该一分为二。   夕夜这样想着走向观礼台中央,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时无意间扫视到台下的一些眼神,觉得藏在它们中的情绪,并不是友好的祝贺,并不是善意的羡慕,而是另有深意,究竟是什么,夕夜辨不清。   心像不慎滚下悬崖的石块,磕磕绊绊,却是终于无可挽回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在那片黑暗中,有真相的存在,却不敢伸手去触碰。   无能无力,只能任自己无休止地做自由落体。   做操回来。夕夜先把奖状塞进抽屉,稍微迟了些,想去洗手间,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预备铃。接下去是眼保健操时间,夕夜迟疑了片刻决定不理睬继续朝外走去。   扣上门闩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同班的肖晴和翟静流。夕夜笨无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可当听见对话的内容和自己有关时就无法从容地置之度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顾夕夜那张精致的脸,我就觉得假。”伴着水流从龙头倾斜而下的声音,听见肖晴的话。夕夜对着门呆立,瞬间僵硬了动作。   “是啊。她总是给人很假的感觉,好像总戴着面具。你看她今天故意拖拖拉拉,还不是想让全校都听清楚她得了奖?”翟静流附和道,“颜泽就不会这样。”   “阿泽是很真诚的人,又平易近人,从来不会炫耀什么。”   “其实顾夕夜有什么好炫耀的啊?不就是成绩好点、长了张漂亮的脸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议论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夕夜扶着门丧失了表情和动作,像是往心脏上钉入了毒刺,一句又一句反复敲击,伤口就一寸比一寸深入下去。血液凝滞两秒,漫涌上来。   女生无力地推开门,看着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   这就是她们口中精致的、漂亮的、虚假的容颜。她们说,这是面具。   同样发生在这块巨大镜子前的对话,像在倒带,黑白两色的画面旋转进脑海里。   被形容为“又真诚又亲切”的颜泽开大凉水冲刷自己的胳膊降温,语气接近抱怨:“肖晴那个人真是讨厌死了。”   夕夜的手意外地停住,一些水花溅在周围的大理石台面上:“怎么了?”   “每天自修课都换到我旁边的座位来找我说话,她自己不要学习,好像谁都跟她一样不上进似的。”   夕夜一时语塞,好半天才重新续上话题:“看你平时总和她说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嘁,谁跟她关系好。”   “……那……”夕夜突然组织不出合适的回答。   那么,就不要对她笑啊,不要和她上课聊天啊,不要下课时去小卖部帮她带吃的啊。你明明可以对讨厌的人不理不睬,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任她纠缠呢?   “……你别理她了。”反复斟酌,最后的答案却似乎是最没说服力的一句。   颜泽关上龙头,皱着眉甩了甩湿的手,留下一句“跟她翻脸不至于”走了出去。   夕夜恍惚觉得镜子里的人变成了自己,那一刻望了一会儿颜泽的背影又把手继续伸向水流体会刺入骨髓的自己,过去和现实重合在了一起。   才华横溢也好,相貌出众也好,难道都反而成了致命伤?为什么她们理所应当地认为长相一般的女生必定心地善良?   夕夜不明白,非常非常地不明白。   可是若她们都像这样想当然,那么自己也该死了心,可以预见所谓的“志在必得的”竞选会出现什么结局。   灰心到了底,有一声呐喊在心中蓄势待发,却逐渐衍化成无声又无力的叹息,糅散在了空气里。   ——伪善的那个人,明明不是我啊。   【7】   如果说女生们的敌意来自天生的嫉妒,那么男生们的疏远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夕夜想不通,但即使会被真相伤害还是无法抑制好奇心。所以,下午课外活动时间特地坐在了季霄身边。   “呐,季霄,我很想知道,你喜欢的是颜泽的哪一点?”看篮球赛的间隙,夕夜手撑着头望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觉得有些意外,可季霄一直是好脾气的男生,不会傲慢地对这种提问置之不理。思考几秒后,男生说:“很平凡,但是很可爱。有时有些小缺点。”   所以呢?长的并不算漂亮的颜泽反常地被那么多优秀的男生喜欢,季霄、贺新凉,以及别班的更多。才貌双全的顾夕夜却被冠上“冰山公主”的称号,被大家敬而远之。   漂亮得好像混血,成绩名列前茅,英文流利,这样的女生给人太多压力,使人只可远观,无法靠近。   夕夜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沉默着看场上自己喜欢的男生挥汗如雨。不必再多此一举去问新凉为什么喜欢颜泽而不是自己。答案多半大同小异。   女生低下头注视自己的静脉,温和的阳光为它描出青蓝色的暧昧走向。自己有独特的血型,不是a、b、o或ab中的任意一种,那些带有某种特质的血液在一次车祸事故后险些流失得低于警戒线。苏醒过来时,夕夜得知了那个少年拥有和自己一样的特殊的血型,是他为自己输的血。   多么温暖的情节,喜欢他,身体里有他的血液安静地流淌。   但那又怎样呢?故事的结局,是连自己原有的血液都一点一滴地消失殆尽。   午后经过身后落地玻璃门反射落在台阶上的光影。操场上因赛事激烈升级而扩大起伏的喧嚣。以及胸腔里“怦怦怦”的恒定节律。全都从眼前耳边消失了。   只剩下身旁架子上放着的男生的外套,被突然呼啸而过的大风吹开了一半前襟,女生被吸引了注意,靠近身去辨认字迹——   衣服里靠近心脏的位置,写着颜泽的“泽”。   ——清晰得绝不会出现歧义。   早该知道的,好奇会让人受伤。   再抬起头时,所有晃动的影像只剩下含混对轮廓,咸湿的液体在眼眶里转,充斥进鼻腔里的是无比熟悉的凉意,她咬紧嘴唇不动声色,不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引起身边任何人的注意。死守着最后一点坚强,可却也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无法再坚持下去。   【8】   早晨背着硕大的书包去赶公交车,跑到楼道口却因满地水迹怔得措手不及。雨天,冬雨淅淅沥沥,空气湿冷。夕夜像个冒失犯错的小孩站在单元屋檐下一小块干燥地面内。   “冲那么快有什么用?老妈在后面喊都喊不住。”是异常熟悉的善意嗔怪。   头顶上突然又辟出一小块干燥的天空,红色的。夕夜转过头,撑伞的是颜泽。被轻轻拽了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跟去,完全行走在了这片红色的小天空下。   身旁走着的事自己情同姐妹的“最好”的朋友——颜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彼此不过10厘米的距离,连呼吸都捕捉得清晰。原本清晰地视线却被突如其来的液体彻底攻陷。心中的感伤却不可名状不能抑制。对方灿烂的笑脸如同静谧星空上忽然爆出的烟花,以璀璨光明的方式鞭打在自己的每根神经上。   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沉重呜咽的笑声啜泣逐渐放大成失声的恸哭,悲伤如同潮汐泛滥在女生的胸腔,夕夜缓缓地,缓缓地,停了脚步蹲下去。颜泽莫名地转过身跟着蹲下来,一手撑伞另一只手焦急地晃动起夕夜的肩:“怎么啦?夕夜,你怎么啦?”   终于,所有蛛丝马迹汇聚在一起,还是令我一步步接近了黑暗中那唯一的真相。   其实我一直知道,一个多月前学校的确出了一场事故,但死者是另一个女生,你只不过因精神刺激丧失了从初中开始对我们彼此都不算愉快的所有记忆。   而我只是受了启发,不知不觉陷进了幻觉的沼泽里。   幻想你不存在。   幻想在学校在家里在一切场合替代你。   幻想坐在我后座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抄作业轻松连任班长的人不是你。   自导自演了一个那样冗长又艰涩的梦境,刻意避开你出现的一切可能性,以为梦境是你唯一无法介入的区域。却没想到明明与你无关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暗藏着你的痕迹。   很难理解吧?我竟如此恶毒地希望因意外而丧生的那个人是你,甚至连那场事故都是我亲手造成的,明知你有坐在窗台上的习惯,明知那窗台已经腐朽松动,却没有提醒你。我所想的所做的一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一分为二,光线所及的区域与光线未及的区域。当我走进阴影里去领奖时,你正作为等待发言的体育部长站在楼梯上的阳光里,擦肩的一瞬间我竟愚蠢地以为那些光线是为我存在,纵情享受了片刻温暖。   无论是在真实还是虚构的世界,谁的眼睛都不会发生偏差——   漂亮的,聪明的,光彩照人的我。   平凡的,普通的,看似单纯的你。   可是……   夕夜缓慢抬起眼睑,看向颜泽,摇了摇头,丧失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没事。”   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心理,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   【完结】    (由www.yanqing888.com制作) ★言情888www.yanqing888.com免费提供言情类小说的在线阅读及电子书下载服务,欢迎访问下载更精彩的作品... ★推荐使用《电子书阅读器》,绿色免安装免注册,可相互转换TXT,UMD,JAR文件格式,免费下载地址:http://soft.txtgogo.com <-- -------------------------------------------------------------- 书籍名称:八分钟的温暖 作者:夏茗悠 本书籍由网友“wyyy”上传 日期:2009/7/12 17:14:23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